第59章 两片叶子
穆家，密室。
虽有木老爷子打过招呼在前，晏未初见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还是吃了一惊。
之前在大牢时，晏未一直人在牢房顶上，下面被捆之人各个衣着凌乱、披头散发、苍头肿脸的，虽晏未在上面也见过木老爷子进来后先关照了一个人，晏未也只能知道那个就是重要的“自家孩子”。
后来牢中人获救时晏未自己半死不活的，更没法看别人。
再之后，晏未与小叶子分开卧床养病。
儿时，晏未见了长得完全不像的龙凤胎，那时他心中不是没有惊讶，但他那时便表现得毫不稀奇。如今他已二十多岁，见了非亲血缘关系但长得一样的“双生子”，更不会显得少见多怪。
穆寐坐在晏未边上，细长目盯着他，以眼波道：“一个伤大好，一个也能走能动，这回你该放心了。”
晏未的美目也回道：“嗯。放心。”
木小花咳了一声，斩断秋波。
木老爷子、穆兴易、木小花、穆寐与晏未这些大人都正襟危坐看两片叶子。
穆兴易将隋克的话原文叙述，有些原话不便的，也是尽量将原意表达。
众人听完都是沉默。
木小花打破沉默问想法。
两片叶子齐道：“全凭老爷夫人和爷爷安排。”
很私下间，二人都会唤木老爷子为“爷爷”，毕竟从小跟大。
之前一个在密室见到晏未时还称的是“老爷子”，那时是还不了解晏未于穆家的意义，如今这样的家庭议事坐进了晏未，那便证明其不是外人了。
木老爷子捻须道：“你们都已经十九岁，可以自己做主了。”另一个非皇室孩子从被捡到时便不知自己几岁更不知哪月哪日生人，干脆也同金叶子算作同一生辰了。虽然这生辰为避险在户籍上落得还是与最真实有些出入。
两个小叶子互看一眼，金叶子道：“我们是真想听爷爷和各位的建议，我们是不小了，阅历却有限，见识也不够，怕做错了决定。这次连累穆家和整个百谷城，以后还不知会牵连进来多少无辜，我这身份血脉罪孽深重，我也只有闯祸没有收拾的本事。请爷爷、老爷、夫人、少爷、晏公子给个指示。”
木老爷子还沉浸在之前的感慨中：孩子们都长大了，那个他全权做主的年岁过去了，虽然他们还都说听他的，也的确会听他安排，但他也深知道，孩子大了总要放手，自己终是无法罩着两个孩子一生的。不只非亲孙如此，亲外孙也是一样，虽然这些年他也当这两个孩子亲的一样。
带着更深的感叹，木老爷子又重复了一下意思道：“我们不过臭皮匠。还是得你们自己决定……”
眼看着“爷孙”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大煽情起来，穆寐一边插话道：“感天动地爷孙情晚些你们单叙。先说正事。”
穆寐向金叶子道：“刚才我爹说得还是委婉，隋克的话你得明白，他对你爹找你要传位的意图也只是往美好假想，事实上皇帝老儿说不定唬他，想卖个惨要他帮找儿子，毕竟皇帝之前为宝藏已经杀了你一族，也利用过你娘，你娘还因此惨死，皇帝早些年找你也是图财。”
金叶子黑惨着脸点头道：“少爷，我一直有自知之明没指望他当我是儿子，其实过去我也全没当过他是爹，更从没什么当太子的幻想，我最大愿望是盼他彻底放过我，叫我们过真正宁静日子。”
木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这些年，他对这孩子的身世倒是没有隐晦，几次进宫探得的都如实说了。都是有儿女的，其实老爷子也不想当儿子的恨爹，或是当弟的恨哥，他只是觉得孩子有权知道。他也怕自己若是哪个早上或是午间醒不过来，这孩子连个身世和真正处境都不清不楚再叫血缘迫害，那还更悲惨。
“但你那皇帝爹也说不定真的到老了良心发现，或是被那两不孝子逼得无奈，想找到你，传位于你。那你可真是富甲天下，权倾一国了。只是即便他有此想，也要他有此能力，还得你有幸和有命在两位哥哥的明暗刀子下活到那天才行。”穆寐这话可是没一点客气，简直什么难听捡什么说。最要命的是，他说的还都是大实话。
晏未如今已经万事站心上人，但也还是有点心疼那孩子。
晏未一个外人都如此，更何况那些一直看着孩子长大的家人。
果然，木老爷子、穆兴易，木小花脸色没一个好看。虽然木小花之前因儿子的事脸就不好了，但此时是更加不好。
没人接话，穆寐自己转了个话题又道：“你们叫大家帮你出谋划策，大家还得知道，经过此事，你们俩以后是想各奔前程还是仍在一块搅和着？”
两片叶子闻言注视彼此，前世今生倒灌而来。
这两个人很小时便相遇，两个幼童跟着一个爷爷过日子，木老爷子再怎么有耐心也不是天天时时哄孩子的主儿，更多时候都是两个孩子一起：白天一块玩，晚上一被窝，抱团取暖……
一直以来，木老爷子待他们好，但都谈不上宠溺，倒不是亲疏有别，而是木老爷子有自己的想法：他宠穆寐是因为外孙身世简单、人生不负重，普通人家的孩子一生无病无灾就好，哪怕是骄纵坏了人家爹娘也兜得住。被抛弃的小皇子不同，娘死爹不疼还被几方势力铆着劲的要迫/害。木老爷子摸着良心觉得小皇子的事是自己揽的，自己做什么哪怕牺牲都是本分，但女儿女婿一家却没那个责任，他们帮是情分不帮是道理，自己不能以孝心绑架后代。也因此，一旦自己撒手人寰那这孩子便失去了最大的庇佑。注定没依仗的孩子得早坚强。没法宠溺一个，木老爷子自也不能对另一个太好显得厚此薄彼……
木老爷子的这般心思没同别人说过，不过两片叶子也不心酸，光是感激被没有亲缘关系的爷爷收留养育都来不及，他们都不是吞象的心肠。爷爷没明说，他们也都清楚，只要爷爷还带着他们一天，就会为他们遮风挡雨。
之前他们跟着爷爷在外说好听是游历，其实记事起便东躲西藏的。那时木老爷子人也因为关心则乱整日紧张兮兮的，带一个时怕被发现，带两个时怕外一被抓走一个威胁他交出另一个，毕竟对手势力强大而庞大，皇家发力大海都能给你捞出针来。到穆家后也是过了好一段时间，木老爷子脑中的弦才松下来，才敢恢复到没带小皇子之前的生活懒散地睡睡午觉。
在穆家，两个孩子不能再当人面称“爷爷”，他们要倒班见人还要当小家丁做些零活，因为调皮，他们会被从老爷夫人到下人一大家子笑骂甚至打两下，也会平白无故耳朵距少爷的剑毫厘间。
他们习惯了晚上两人在密室核对一天与人接触的小细节，防止穿帮，还要每日互帮量一下腰围，看谁可是胖了瘦了。民间的小叶子后来稍微高一点点，金叶子的鞋里就垫个垫子。
为怕外面突然叫人里面听不见，除了每年生辰和佳节二人会在密室里同睡，其他时间二人都是一人地上一人地下地“同/房而眠”。不像最初来穆家还觉得这样的好日子奢侈，奢侈得叫人患得患失，因为在穆家做惯了平常人，他们即便是分床睡也再不必担心一个又做了被抓走祭天的血/淋噩梦惊起，一个又自责因为做了噩梦惊起而扰了另一个的睡眠……
日子清静恬适，一晃少年十九。众多媒婆给穆家少爷提亲不成跑多了都开始有人惦记长成人模狗样的小家丁了，木小花还私下笑着为难过：“这真到娶媳妇时可得怎么分呢？”
没等到分媳妇之难，一场倾城之乱便打破了一直的岁月静好。
回家之后，穆寐守着晏未的屋子是谁都可以自由进出的，只是大家感受到氛围奇妙除了必要照料多不怎么敢走动。但小叶子那间屋却是被老爷严令除了三餐和送药外不许人随便进入，说是小叶子伤重，大夫要格外要求注意休息，以至于一大家子人想看小叶子都不好过去探望。
没外人时，房门内/插，被晏未踢了一脚、吃了穆寐的药恢复得无碍了的金叶子在床边守着病叶子。
病叶子伤得不轻，但因没中过/毒也不像晏未那样昏迷许久。
二人多时四目相对，金叶子懊悔自责，病叶子不叫他说对不起，说那样便是当他为外人了，说他如今也是穆家人，同穆家人一起被抓正常不过，而且那日本就轮到他，金叶子便闭了口……那之后除了吃喝拉撒和痛痒二人深的话一句没说。
关于二人一直闭口不谈的未来问题，少爷今日此时却将它直白地问了出来。
注视良久，金叶子庄重道：“遇见你是我三生有幸，八辈子积德。但遇见我可是你造大孽倒了血霉。你看，因为我你有一半时间不能见人，到底小命丢了半条，这要不是爷爷、老爷夫人少爷他们，说不定你整条命都没了。都这么大了，我们就此分开吧。”
面对病叶子的讶色，金叶子颤声又道：“等我、等我要是有幸活到没了这些破烂忧患那天，咱们再见面一辈子在一块想干啥干啥。要是、要是我没命等到那天就死了，你就好好活着，好好替我把我那份福也享了。我会在阴曹地府等着你，等把后来人世间发生的事都一一讲给我，等不到你来，听不到你讲那些享福故事，我就不投胎了。”
“我要跟着你。”病叶子道，“我跟着你，只要你这金枝玉叶不嫌弃我是粗枝烂叶。”
两双一样的眼眸再次碰到一起：从小到大，从“分别一个人”到“双生子”到“合为一个人”，二人的命运早就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是我，我也是你。
若不是不得已，谁想分开……就算是不得已，其实也没人心中想分开。
这边挚至灵魂，穆寐又如柱冷水浇下：“你们可想好了，事情发展到今日，小叶子能作为嫌疑人被捆起来逼供，还有隋克的鹰眼，其实牵出正主来是很容易的事。他们为找人能置一城生死不顾，日后说不定还会做出多疯癫的事来，别说外公一己之力，就是倾穆家所能也未必还能保住你们。”
“少爷。”两片叶子同时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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