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申屠
巴门镇坐落在都城与瓮曲之间，在附近多个小县城里，人流量算得上是最多的一个小镇，经商者大多会在驻足在此地兜售货物，因为这里有最大的商贸集市，当铺，镖局，赌坊，妓院，酒楼，这里应有尽有，就连住在热河县的李玉律在山里打完猎也宁愿冒着遇上强盗风险来这里做买卖。两人赶到巴门镇后，天色不过才刚亮，这镇子的大街上就有人打开铺子做起了生意，李伯牙和老贾随便找了家做衣裳的绸缎庄，两人琳了一夜的大雨，再加上又在山里或爬或滚的捣鼓了这么些天，衣裳造就破烂不堪，身上还充满了异味，以至于在两人刚进绸缎庄时还被掌柜的误以为是臭要饭的，把两人哄出了铺子。
李伯牙从没受过这窝囊气，张口便骂掌柜的狗眼看人低。
老贾拉着李伯牙打算去另一家绸缎庄，李伯牙骂完人后就想了，自己身上的银钱早就被虎头山那伙子强盗收刮干净了，哪来的钱做衣服啊？不过他确实又不愿再穿着这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在大街上晃悠，他在身上仔细摸索了一会，实在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典卖，按说他从宫里出来，宝贝不少，吊坠什么的只一样就可以衣食无忧，不过全都被那可恨的强盗头子抢了去，他越想越来气，刚好看见有路人站在摊位前掏出银两买包子，顿时恶向胆边生。
老贾见了李伯牙的嘴脸，赶紧走到摊子前买了一笼包子递给李伯牙，并出言宽慰。
“我身上还有些银两，虽然不多，不过两件衣裳还是可以凑出来的。”
李伯牙接过包子后渐渐平静下来，说实话他自己都被自己刚才生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换到以前他宁愿挨饿受冻也是万万不会生出歹念的，老贾之前说他心境一落千丈时他还没头没脑，现在想来可不就是吗？他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暗暗思忖自己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变得这样歹毒的，或许是在断指的时候？又或是被埋在烈日暴晒的时候？难道是在雨里偷袭强盗的时候？总之，无论是什么时候，这都不会是件好事。
吃饱喝足了，街上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他两穿过人群走进了下一个绸缎庄，叮嘱掌柜的做两套合身的衣裳，掌柜的见两人不像是有钱人，有些犹豫，但在态度上比起之前的掌柜要好上许多，至少没把他们哄出去，老贾从兜里拿出一锭银两交给掌柜，不多，但确实够两套衣裳钱，掌柜的用尺子在两人身上比划一番，完后便吩咐了一声，用最普通的布料给两人做了一套还算合身的衣裳，待衣裳做好，两人穿着崭新的衣裳走出绸缎庄，精气神了饱满了许多。
老贾就告诉李伯牙，自己身上已是只剩下了些碎银子，若不想饿肚子的话那就得想个法子了。
这也是李伯牙所想的，他看见街对面有一家赌坊，便说了，“老先生你料事如神，想必你定能猜得出这骰盅里是大是小。”
老贾笑了，他哪能不知道李伯牙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坦然承认这确实不难，不过他反问李伯牙，自己若能靠这法子生财，又何必挑着担子四处卖戏？在赌坊里转一圈不是更简单？李伯牙这才想起老贾一生忌财，看来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不过老贾却是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摊位，李伯牙顺着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有一个老头端坐树下，身侧摆着一杆白帆，帆上有四个大字：料事如神。
老贾笑着说道：“看见没，那才是真正的料事如神。”
李伯牙跟着打了个哈哈。
不过刚一笑完，李伯牙忽然就明白了老贾的用意，这是让自己去给别人算命呢。
李伯牙就问了，“老先生，这个法子行得通吗？”
老贾就让李伯牙好好看着，果不其然，有一对男女见了白帆上料事如神那四个字后，就上前说了些话，只见端坐在树下那个算命先生摇头晃脑一番，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男的竟是大大方方的给出银两，李伯牙见了，嘿，这法子还真是绝了，于是便擦拳抹掌恨不得快些大展身手。
老贾告诉他，这种情况多是问姻缘几何，富贵与否，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李伯牙不同意老贾的说法，命格岂是儿戏？又怎能糊弄呢？
老贾也不和他争执，“如果觉得这法子行得通，那就赶紧试一试。”
李伯牙学那算命先生一样，找了棵树坐下，老贾就去之前做衣裳的绸缎庄用碎银子买了一张白布帆，也给帆上写了四个大字：算无遗漏。
端坐在树下直到响午，仍是不见有人前来搭话，李伯牙就觉得奇怪了，对面树下那老头从早上到响午已经出现了三拨客人，可自己这边却毫无动静，本来想找老贾聊聊，可这老头只要一没事就睡觉，现在已经靠着大树熟睡了过去，李伯牙又渴又饿，有些快坐不住了，就看见有人像他这边走了过来，李伯牙赶紧坐正了，眼观鼻鼻观心，好一幅不动如山的坐姿。
“算无遗漏？小子，你会算吗？”
听了此人说话，李伯牙气定神闲，缓缓抬头看了此人一眼，身着青衫，手持白纸扇，剑目眉心，称得上是气宇轩昂。
李伯牙摆出神棍架势，就问了，“你想算什么？”
“太难的我听不懂，简单了又怕考不倒你，这样，你就算算我姓什么，若算准了，小爷我自有好处给你。”
李伯牙一听，抓了抓后脑勺，“这个算不出。”
这人仿佛也猜准了李伯牙算不出，一甩手，撑开白纸扇，又道：“那你算算我是哪里人。”
“算不出。”
“那你再算算，我为何会在这里。”
“算不出。”
“那你会算什么？”
李伯牙又问了，“那要看你算什么？”
“你会算什么我就算什么。”
李伯牙想了想，说道：“我会算命。”
这人一愣，脱口而出，“废话。”
这时靠在树边打呼的老贾实在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两人同时向他望了过去，李伯牙问老贾笑什么，老贾就说了笑他可真够笨的，这江湖上算命的大多会一些套话的窍门，真要人人像李伯牙这种给别人算命，恐怕早就饿死咯，李伯牙就正儿八经说自己这是头一遭在大路边上给别人算命，也没啥经验，而且过来算命这人，问得毫无章法，不怪自己算不出，老贾就说他死鸭子光剩下嘴硬了。
李伯牙懒得跟老贾说，于是转头说道：“要不咱算点别的？”
“哼，小爷我不算了。”
这人刚要离开，老贾就开口了，“你复姓申屠，锦州人士。”
听了老贾说话，这人停下脚步，觉得有点儿意思，道：“你还可以，说得没错，继续说，我为何会来这里。”
老贾就笑了，笑得很玩味，“你该不会是来这里杀人的吧？”
这人终于开始正眼打量老贾，瞧了半天没瞧出半点端倪，他指了指李伯牙，问老贾，说道：“这小子是你徒弟吧？别教了，烂泥扶不上墙，至于你嘛，还行，马马虎虎。”
“能被申屠家的大公子申屠皇讶夸赞，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这个名叫申屠皇讶的男子打开折扇，并指着折扇上面的河上渔樵画说道：“这是我申屠家门独一份的刺画，天底下无人可学，与家徽无异，所以你知道我复姓申屠并不奇怪，而我，则是家中独男，你若还猜不到我是谁那只能说明你太笨，不过嘛，让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说我是来这里杀人的？”
老贾答道：“我只是猜测。”
申屠皇讶放下两锭银元，说了，“十两一算，你准了两算，这里有二十两，容我多问一句，老者贵姓？”
“免贵姓贾，我身边这位，”
申屠皇讶打断老贾，说了，“我对这小子姓甚名谁没兴趣，贾老先生，咱们后会有期。”
等申屠皇讶走远了，李伯牙就说这人看着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可说话却是好大的口气，不过现在有了钱，倒也不怕饿肚子了，李伯牙把钱收了起来，就问是不是可以去找间饭店好好吃顿饭，毕竟两人从到了虎头山后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光是想着饭店里的酒菜就忍不住直流口水，老贾也点头附和，说是一觉醒来也觉得有些饿了，于是两人在附近找了间饭店，人还没走进去呢，就听见李伯牙吼了一嗓子。
“小二，赶紧上菜。”
店家闻声而出，招呼两人上座，吩咐下人去准备酒菜。
趁着没事，李伯牙就向老头打听这申屠皇讶的到底是什么来头，看样子不似平常人家，老头娓娓道来，在前秦时期，申屠满门可谓贵到极致，祖上代代有功名，更出过一门三榜眼，获秦王钦赐门匾，不过一百多年前自大齐以来，申屠家就开始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家门没落，申屠一门在江湖上依然是名望极高的世家子弟，所以申屠恭，也就是这个申屠皇讶的祖爷爷，他借着家族在江湖上的名望弃文从武，逐渐将家门发展成一个实力不亚于藏剑山庄和神武隔的武学世家，其中成就最高的就是这个申屠皇讶的二叔，其名申屠白贝，据说是自穆继平以来在武学造诣上进步最为神速的一个。
至于这个申屠皇讶，老贾就说他也知道得不是很详细，只知道此人七岁练剑，十一岁握刀，及冠那年，梦杀了神武阁的守阁奴。
李伯牙好奇，“如何梦杀？”
老贾语重心长的说道：“睡一觉做个梦，人就死啦。”
李伯牙咽了口唾沫。
老贾悄悄看了李伯牙一眼，说道：“他或许能成为你命里的贵人。”
李伯牙自嘲道：“你不是没瞧见，他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如何能成我命里的贵人？”
老贾叹了口气，“这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这时酒菜已被店家端上了饭桌，两人正准备开吃，忽听店小二对着门口嚷嚷道：“怎么又是你啊，走吧走吧，这会儿没吃的，晚点再来。”
掌柜的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就问小二，“那丫头又来啦？”
小二回道：“是啊，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孩，这天天跑来这里管我们要吃的。”
掌柜的人还不错，就指责了店小二两句，并说道：“这么小的孩子，看着也怪可怜的，厨房里不是还有两个馒头吗？去拿来。”
“哎，也是这丫头的命好，遇上了掌柜你这样的好心人，这要换了别人，哪能天天给她送白食吃啊。”
“少废话了，赶紧去。”
“好嘞！”
小二应了声，跑进厨房。
这时就听见门外有人脆生生的说了句，“多谢掌柜爷爷，多谢掌柜爷爷。”
李伯牙一听这声音就觉得不对劲，他赶紧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只见曼思盈衣衫破烂跪在地上，对着掌柜的连连磕头道谢，额头都被磕破了也不见停，本就纤弱的身子骨此刻更是只剩下了皮包骨头，李伯牙见了孩子这样，眼圈立马就红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显得温和一些，轻声唤道：“思盈？”
小女孩猛然抬头。
李伯牙见果然是她，跑出去将其紧紧抱在怀里。
而曼思盈先是愣了一小会儿，尝试着叫道：“伯牙叔叔？”
李伯牙使劲点头。
曼思盈抱住他，竟然显得无比冷静，冷静得让人发指，“你没事就好。”
店小二从厨房里把馒头拿来了，见了此情此景，他看了掌柜一眼，掌柜也不知道个所以然，店小二上前递出馒头，问这馒头还要不要啊，李伯牙说不要了，可曼思盈一把夺过馒头，不停点着小脑袋说要的要的，李伯牙越看越心疼，就说里面有好吃的，领着她就往店里面走，曼思盈说自己还是不进去了，就在门口等他，李伯牙问其原因，曼思盈说自己身上又脏又臭，怕惹得他吃不下饭。
李伯牙怒上心头，抬手作势要打。
曼思盈仰着脑袋。
李伯牙终归是下不去手，“你瞎说什么，我是你伯牙叔叔，怎么会嫌弃你，快跟我进来。”
小女孩看了掌柜的一眼。
掌柜的见小女孩向自己看来，声称打开门做生意，岂有拦住客人不让进的道理？
曼思盈向掌柜的道了声谢。
李伯牙让她把馒头丢了，就说里面有更好吃的，曼思盈把馒头藏进衣服里，并说了这馒头其实也很香的。
自从曼思盈进了这饭店后，就没敢抬头看人，只知道和李伯牙坐在一桌的还有一个人，却不知道是谁，低着头不愿说话，而老贾一看见这个小女孩被李伯牙领进来坐在桌上，他就长长的叹了口气，同时用筷子夹了一片五花肉放到小女孩的碗里，小女孩把五花肉叼进嘴里，慢慢咀嚼，哪怕再饿，她也不会狼吞虎咽的让人看笑话，至少在李伯牙面前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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