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布剑满天,听雨十里
吃完饭菜后，老贾突然辞行，称自己要去别的地方，与二人不同路，李伯牙再三挽留，老贾只是摇头不语，见老贾去意已决，李伯牙知道他已是身无分文，就把从申屠黄牙那里所得银两给了老贾，老贾只拿了少许碎银说是当作盘缠，扬言自己好歹有门卖戏的手艺，不至于饿死，而李伯牙则带着孩子，会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还让他拿着钱先去给孩子置办身干净的行头，事实如此，李伯牙不再推迟，把钱揣进了兜里。
老贾还说，“我知你必路过锦州，你若念我的好，到了锦州后，可在城门外看见一座山，山里有寺庙，此乃宏化寺，只愿你能替我在这寺庙里面上一炷香。”
“义不容辞。”
他还叮嘱李伯牙，“你若要在此歇息，今晚切记不可出门，以免有无妄之灾。”
还没等李伯牙明白过来呢，老贾就走远了，看着老贾消失在人来人往中，李伯牙就想了，老贾一生行踪飘忽不定，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自己一路上若不是多亏有他照拂，能不能走到这巴门镇都两说，这样大的恩情，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吧，正想着事呢，曼思盈就拉了拉他的衣角，李伯牙转身看了这丫头一眼，就带着她去置办了一身新衣裳，接着又找了间客栈先安顿下来，让店家打来了一盆清水，终于把曼思盈整理得干干净净。
不料曼思盈却突然说道：“那老头不是个好人。”
李伯牙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
曼思盈就解释道：“他既然知道锦州城外的那座山，又怎么会不知道山中有百鬼竹林，要进宏化寺必先穿过百鬼竹林，老头让你去宏化寺为他上香，肯定是不怀好意，早在热河县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觉得奇怪了，还有他那小人儿，全都不对劲儿。”
曼思盈从没跟老贾打过交道，又怎么会知道这一路上老贾对自己的恩情？于是就告诉她，老贾确实会些奇门遁甲，可也是仗着那一身的本事才把自己从强盗窝子里救出，若想害自己，只要做个睁眼瞎那也够自己死上好几回，还说了，这老贾其实是个先生，天禄年间曾在妙法书院教学，因学院废除，才不得已卖戏为生，而老贾那小人儿其实就是白纸一张，贴上生辰八字再加以施法，便会以其人皮显现。
曼思盈一听强盗窝子，不由得想起李伯牙被斩断手指的那一幕，心思立马回来，看向了李伯牙的左手。
李伯牙见她盯着自己的左手，就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断指说道：“断了两根指头，不过只要人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你真是这样想吗？”
李伯牙转移了话题，“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咯，这些天可累死我了。”
说完，李伯牙一跟头就栽进了被褥里，曼思盈见他不愿再提强盗窝里的事，也没纠缠，也是嘻嘻哈哈的跟着扑了上去，李伯牙就问了，“丫头，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我啊，这都已经第五天了。”
提到这里，曼思盈一脸苦兮兮的，要不是之前那家饭店的老掌柜是个善心人每天都会给她一两个馒头，恐怕她早就饿死，困了就睡在别人家屋檐下，可还是会冷得不行，好几次被路过的人不小心踢醒，给人赔完礼道完歉后还得赶紧挪地方让别人过路，路这么宽，干嘛非得踢自己呢，丫头埋怨这些人就是在欺负自己，得多亏自己年纪小，不然差点就被揍，越说吧她越觉得委屈，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李伯牙，生怕往后一年的日子里都得照这样过，直到今天见了李伯牙，曼思盈先是激动，接着心里面就有些责怪他为什么不早点赶来，所以在饭店门口才会显得那么平静，不过小女孩心性，气很快就消了，现在又变回来了原来的样子。
李伯牙就问了，“那你为什么不回热河县？”
曼思盈愁眉苦脸道：“我不想让我娘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李伯牙轻轻捏着她的鼻子，打趣道：“你哟，年纪不大，心倒不小。”
“哼，那是。”
李伯牙一翻身滚进被褥，说道：“既然咱两都没好好休息过一晚，那就赶紧睡吧，明天天一亮就得赶路。”
曼思盈不想那么累，就问道：“为什么走这么急，我还想在这儿多休息两天呢。”
“我是没关系，你等得了吗？从这儿到锦州可不近，现在马也丢了，去哪都得靠这双脚，真要像这样一天天的休息，猴年马月才能走到锦州啊？”
听了李伯牙的话，曼思盈怔了怔，叹道：“是啊，差点忘了，我已经八岁了。”
“别想了，赶紧睡吧。”
曼思盈反驳道：“可天还亮着呢。”
“谁说的天还亮着就不能睡了？”
曼思盈想了想，问道：“咱两睡一张床吗？”
“要不然呢？”
曼思盈羞涩道：“可我毕竟是个女孩子。”
“”
深夜已至，屋外下起了雨，李伯牙一觉醒来，肚子也有些饿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勒着自己，掀开被褥一看，曼思盈整个人卷缩在被褥里，正猫着身子使劲搂着自己的腰，李伯牙轻轻将她的手挪开，起身为她盖好被子，出门吩咐店家准备了一些食物，待吃完后，他端着饭菜进屋，见曼思盈还在睡梦中，便想着她这些天的遭遇，不忍把她唤醒，虽说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曼思盈却还小，暂且不论她心智有多成熟，身体始终跟不上。李伯牙听着淅沥沥的落雨声，推开窗户往街道上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李伯牙差点就被吓飞了魂。
街上并无一人，天上落剑无数。
李伯牙生怕这落剑扎到自己，赶紧退回两步。
待冷静下来一想，如果是飞剑，那落地时定会有声，并且有如此多的飞剑同时落在地面，怎么会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这时李伯牙突然发现，飞剑落在正对面屋顶上后，化成了雨水滴落在地，李伯牙大感惊奇，踮起脚尖往街道上一看，无数飞剑落地皆化成了雨水，他心生疑惑，不巧正好看见有一人在这好似满天飞剑的落雨中缓步前行，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日间响午问自己算卦的青衫男子申屠皇讶。
行走在街道上的申屠皇讶似乎察觉有一道异样的目光正在打量自己，于是抬头，与李伯牙四目相对。
李伯牙大惊，退身回屋。
李伯牙竖耳临听，确定街道上并无动静，他这才又走到了窗户前张望，刚一伸出脑袋，一柄脱了鞘的利剑从高处落下，擦过李伯牙的鼻尖，他顿时觉得鼻尖上有一股火辣辣的阵痛感，刹那间汗毛根根立起，他抬眼望向了这柄绝非雨水所化的脱鞘利剑，只见这闪着剑芒的利剑足有一个成年人高，悬空停在了窗户前，剑柄上站有一人，正是一袭青衫的申屠皇讶。
“小子，你偷看什么？”
李伯牙赶紧解释道：“我并未偷看，只是听见屋外有雨，就打开窗户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这满天剑雨。”
“哼，这天上落下的就是一场无根之水，哪来的剑雨？”
李伯牙不知作何解释。
申屠皇讶点点头，脸上挂着笑意，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用申屠皇讶的话来说，此刻他脸上挂着就是那种让他觉得有点儿意思的微笑，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仿佛手心里面有什么东西似的轻轻往上一托，李伯牙忽然就见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一柄柄飞剑悬在自己头顶，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李伯牙立即转身看了熟睡中的曼思盈一眼，床榻上方悬了六把飞剑。
申屠皇讶站在悬空在窗前的剑柄之上，面带微笑，说道：“小子，你这屋内可没雨，落剑如何？”
李伯牙说不出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申屠皇讶见他没有回话，于是说了一句，“那便落吧。”
众剑齐落。
事以至此，李伯牙好像认命般闭上了眼，屋内一柄柄无鞘的利剑砸下，穿过他的身体，李伯牙虽然闭上了眼，仍能感觉到有一道道冰冷的气流从自己头顶以及各处贯穿，最后汇聚在脚底，莫名透体的冰凉让他嘴唇已经变成乌紫色，与此同时，他仿佛从屋外的雨声里听见了数十里之外虎头山上的那个大当家在说话，虽然只是一小个瞬间。
李伯牙觉得自己还活着，突然睁开眼，扶着墙，大口大口的从嘴里呼出冷气。
李伯牙担心这种深入灵魂的刺骨冰冷会让曼思盈受不了，跌跌撞撞的跑到床榻边上，只见曼思盈脸色红润，无半点异样，还流了满嘴的哈喇子，李伯牙见她在这种环境下都能睡得如痴如醉，不由得低声呢喃了一句，道：“你这丫头，可真是没心没肺啊。”
被申屠皇讶踩在脚下的那柄巨剑叮的一声落在街道上，申屠皇讶顺势跳进屋内。
“小子，你师傅人呢？”
李伯牙知道他指的是老贾，于是答道：“那人并不是我师傅，但却与我有救命的恩情，一路上也多亏了有此人照拂。”
“我想也是，那姓贾的老头眼睛歹毒，有些本事，怎么可能收你这傻不拉叽的小子当徒弟。”
李伯牙赶紧应到，“此话有理。”
申屠皇讶在屋内环视一圈，看见了睡在床榻上的曼思盈，眼神里面多了些欢喜。
“好一个有灵气的小女孩。”
李伯牙怕申屠皇讶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赶紧就说了这女孩叫曼思盈，是个普通人家，命苦得很。
申屠皇讶一听，就问了，“苦？有多苦？”
李伯牙说道：“就算死了这事儿也没完，你说苦不苦？”
“停，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在江湖上骗吃骗喝的我不感兴趣，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想我可能听不懂，所以我就不听了，你说这女孩命苦？就算是真苦，那是因为她和你在一起才会苦，你如果要是真想让她将来有好日子过，不如就让我把她带回锦州，这样你一个人也少操了份心，对吧？”
锦州？曼思盈想去的不正是那里吗？
申屠皇讶一边打量着曼思盈，一边喃喃自语道：“曼思盈？哼，倒是和那妖女的名字有几分相像啊。”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百转柔肠的笛音。
申屠皇讶撇了李伯牙一眼，说道：“我出去揍个人，待会儿再过来，你想清楚再答复我。”
李伯牙惊道：“你这是准备去杀人啊？”
“你没听清楚我说什么啊，我是去揍人，不是杀人。”
等申屠皇讶走到窗户前，突然扭头瞪了李伯牙一眼，骂了句，“傻冒。”
说完，本以为申屠皇讶会尽显高人风范御剑飞行，可见他在窗户前犹豫了会儿，看也不看李伯牙一眼，打开屋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还很有礼节的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李伯牙呢喃道：“神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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