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格
小女孩的命格不好，非常不好，用李伯牙自己的话来说那简直就是天字号的凶局，虽有大智却必死于三三之数，而小女孩似乎对自己的命数也心知肚明，有些话看破但不能说破，李伯牙自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即便对小女孩惊异的命格动了恻隐之心仍是无能为力，这趟远行的第一个落脚点就遇见这种事，李伯牙开始对这一路上将会遭遇到的事情开始担忧。
约莫一炷香之后小女孩醒来，她满头大汗的紧紧攥着李伯牙的衣袖。
李玉律心疼，转身出了屋。
待小女孩的娘亲将其安抚下来之后，李伯牙出门去找李玉律，终于在马棚里发现正在给马喂食的李玉律，李伯牙一边上前一边酝酿着措辞，李玉律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道：“思盈那丫头打出生起身体就特别差，刚学走路那会儿就经常无故昏阙，找了许多个大夫来也没问出法子，最近两年昏厥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不过这孩子却很懂事，从小不哭不闹，醒了就跟没事人一样，这也让我那苦命的妹子有了些许放心，母女两从小就相依为命，你说思盈那丫头要是，哎！她今年才八岁啊。”
曼思盈命格四平，此兆一旦牵连就是三生三世，正因生而知之才会更添徒然。
“这么快就八岁了。”
“你说什么？”
李伯牙摇头。
李玉律突然转头盯着李伯牙，自从李伯牙第一眼见到曼思盈时的神色就有些不对劲，再加上饭桌上两人突然间的对话和李伯牙的异常举动，李玉律不禁想难不成他知道些什么？李玉律是看着曼思盈长大的，这丫头从小就很聪明，而且聪明得有些过了，随口就能说出一些让他们这些大人都摸不清的道理，之所以会把这曼思盈的老气横秋理解为人小鬼大是因为根本就无法解释。记忆犹新的是两年前妻子因顽疾去世，曼思盈这丫头曾一脸愁容的在灵堂上说了一句生者以死换命局，死者必生于天命，人不可定即天定。
太反常！一个八岁的孩子再聪明那也是只是八岁，如何懂得世间百态炎凉？
想到此处，李玉律一本正经道：“伯牙，李大哥知你不是常人，我只求你告诉我，思盈的病还有没有得治。”
李伯牙继续摇头。
喃喃道：“这不是病，是命。”
李玉律有些不太明白，还想继续追问，这时妇女牵着曼思盈来到两人跟前。说是演灯影的戏班子到大街上了，曼思盈这丫头嚷嚷着要去看，这才过来叫上两人一同前往，曼思盈借机跑到李伯牙的跟前，满脸的不高兴，问两人聊什么了，李玉律赶紧打起了哈哈，说李伯牙的马匹好啊，一看就是上等的好马，正问他这马匹值多少银两呢，曼思盈哼了一声，瞪着李伯牙叮嘱他不许胡说，李伯牙摇头苦笑，这黄毛丫头都快成精了，穿过巷前巷尾走到大街上，一路上看着活蹦乱跳的脏丫头，李伯牙心里感慨，若不是命格如此，曼思盈会守着不知道多久才会发酵的这份初衷十年？二十年？直到成为第二个詹台神风？李伯牙转念一想，似乎把一个八岁的丫头比作旷古绝今的妖后好像有些欠妥。
几人赶到街边不久后挑着担子的老翁刚把场地弄好，众人就等着上戏，靠着演灯影戏走过不少地方的老翁在说了一小段开场话后，相继拿出小人儿，说是要给大家演一段穆继平穆大侠的故事。
“穆继平？”
李玉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瞧着李伯牙一脸疑惑，就问道：“你不知道？”
李伯牙常年待在宫中，对江湖上的事迹可谓正儿八经的睁眼瞎。
没等李玉律开口呢，小女孩曼思盈倒先说了。
穆继平出生武学世家，是神武阁阁主穆庄的长子，也是藏剑山庄廖不凡的义子，不过奇怪的是穆继平并没有继承家族的优良传统，一度被江湖上的人戏称为虎父犬子，不仅不会半点武功读书识字样样学不全，在所有人眼里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听雨，每逢雨季，穆继平总能未卜先知，然而这对于神武阁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穆阁主百般无奈只得忍痛把自己的长子送出独自游历，称其生死有命，穆继平含泪出走，十年不归，之后的江湖上出了一个奇人，可听雨知万事，吹草逆海流，江湖上现有的武学境界分四等，皆出自此人。
曼思盈又道：“穆继平是个奇才，被江湖上称为四境夫子，不过此人命犯天狼，杀气太重，因一场死了数万人的瘟疫而入梦问阎王，所以才会大睡不醒，而这一睡就是八十年，据说至今还在神武阁内躺着呢。”
李玉律竖了个大拇指，啧啧称奇道：“丫头，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
曼思盈哼了一声，洋洋得意道：“多学，多听，多看。”
妇女用食指在曼思盈脑袋上轻轻戳了一下，嗔道：“就你聪明。”
李伯牙也是颇感诧异，问道：“一睡八十年？那此人现在还活着？”
曼思盈笃定道：“活着！”
几人的对话被那个老翁听见，只见他放下手头上的小人儿，朝几人看了一眼，随即笑道：“小小年纪竟知道那么多，不容易，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穆继平生而听雨，十年吹草，入世拔露，梦里化无，一生可谓传奇，八十年前的那场瘟疫并非因他而起，他此生琉璃局，命里贵不可言，若不然有怎敢入梦问阎王？岂会命犯天狼？”
曼思盈遭到反驳，见周围邻居都看向了自己，一时间小脸憋得通红。
听了老翁的话后李伯牙低头若有所思，琉璃局确实是福荫极盛的贵人局，据说前秦百元士子和近代笔画江山的逍遥客都属琉璃局，不过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一睡不醒，百元士子醉卧竹林，逍遥客酣睡庙堂，然而两人最后的身处之地都会有一场规模数万人牺牲的天灾，只是这一点，李伯牙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老翁走到小女孩跟前上下打量，眉头紧锁。
“生而知之者其命不凡，可你为何。”
曼思盈慌了，使劲扯了一下李伯牙的衣袖。
李伯牙见状上前，老翁再抬头看向李伯牙，莫名惊呼道：“何故而至此？”
突如其来的惊呼使得在场观戏的众人开始好奇。
老翁转身把行囊放入担子声称戏已演完，自己还要赶着去下一个地方，带着刚从邻居们那里收获到的盘缠逃跑一样从众人眼前消失，此间李伯牙最为在意的就是老翁那句何故而至此，虽说自己现在出了宫，不过也还没沦落到让人不堪的地步吧？退一万步说，从司天台少监再到皇上钦点登台御史，这可是升官啊。
妇女虽不爱说话，但不过也是有些担忧的看着李伯牙。
李伯牙赶紧调整状态跟着一起走了回去。
当李伯牙的思绪完全沉浸在老翁的异常和那番摸不着的头脑的惊呼时，曼思盈忽然走过来说要让他背，妇女怪不好意思的，并呵斥曼思盈不许胡闹，李玉律也说不如让舅舅背？曼思盈一脸嫌弃的翻着白眼，妇女也附和道娘背你，曼思盈则说了一句我心疼娘，不要娘背，听了孩子这句话，妇女的身子骨一下就软了，李伯牙趁机挑逗孩子说，叫叔叔，叫了我就背你。曼思盈咬紧牙关盯着他，愣是不张口，李伯牙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说了背就背吧。
曼思盈爬在李伯牙的背上，悄悄说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发现什么？”
曼思盈在他背上调侃道：“原来你不长脑子的啊。”
“臭丫头。”
曼思盈小声说道：“那个老翁的小人儿是活的。”
李伯牙停下脚步，皱眉道：“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
李伯牙挺纳闷，“怎么就活了？”
“那个老翁肯定不简单，不仅一眼就能看透我的命格，还能从你身上看出端倪，你说他是普通人吗？我怀疑啊，那些小人儿是用人皮做的，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那些小人儿肯定被他施了法术，那么多个小人儿，得剥多少人的皮啊？”
李伯牙被吓了一跳，“你才多大就说这些话，我告诉你啊，你这话要是被你娘听了去肯定是睡不踏实了，可不许再乱说，好好趴着，别动。”
“你不相信我？”
李伯牙心里有些踌躇不定，没理她。
接着曼思盈又说道：“你打算去哪？要不你带我一起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李伯牙被逗乐了，笑骂道：“嘿，你这鬼精灵，你才多大呀？啊？你还你就长这么大了？这外面的世界我可还没你知道得多，等你将来”
说到这，李伯牙打住了，将来？她会有将来吗？
曼思盈似乎并不在意，拿自己打趣道：“我活不过九岁对吧，那我现在已经八岁了，再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老啦，到时候可就真走不动啦。”
李伯牙笑不出来，问道：“丫头，你怕吗？”
“那你怕吗？”
李伯牙认真想了一会，答道：“我怕。”
曼思盈安慰似的伸手揉了揉李伯牙的脑袋，说道：“别怕，有我呢，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定了，我可不是去玩的，我还有大事要办呢，很大很大的事，你一个小孩子跟着我受得了吗你？再说了，你娘和李大哥能放心你一个小丫头跟着我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四处闯荡啊？”
“有啥不放心的，我一个快死的人，还能怕你把我给吃了不成？”
“那你娘呢？”
曼思盈看着前方那有些偻佝好似风一吹就倒的纤细身影，呢喃道：“我有办法。”
李伯牙还想再说，却被曼思盈一股脑的给打断了。
她不停念叨着走出这里后，她要去鹿郡，听说人们把那里叫做极乐殿，是所有穷人的天堂，然后是瓮曲，那座恶城里有江湖上最豪迈的学子，再就是六合，天下武学圣地的神武阁和藏剑山庄就在那里，而之前提到的四境夫子穆继平正睡在神武阁里面呢，哦对了，还有碧河道，听说那里被唤作鬼城，住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疯和尚。当然了，最想去的还是锦州，八年前爹爹参军，去的正是那里，她担心如果现在不去见他一面，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曼思盈还说，舅舅李玉律是个好人，因为护着母女俩不知道和那些经常说娘亲是寡妇的小流氓们吵过多少次嘴，不知道被那些没事就来调戏娘亲的富豪强绅毒打过多少次，不知道他为了挣钱治好自己经常昏厥的毛病进山里打猎时受过多少伤跪过多少人走过多少地方，全都不知道，因为已经数不清了。
小女孩说着说着都不知道自己流下自从四岁开窍以来就再没流过的第一滴眼泪。
李伯牙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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