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术之士,他山黄泉

昏暗无光的地窖里，李伯牙背靠着冰凉透体的石墙，眼前一片恍惚，任刺鼻的臭味侵虐着自己的嗅觉神经，断指处的滴血从和义堂一直留到这里，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感觉到很困，双眼已经不听使唤的慢慢合上，这时从不远处漆黑到让人感到不安的角落里传出了一个声音，略显苍老。

        “你失血过多，劝你还是赶快包扎。”

        李伯牙不愿浪费身上任何一丝多余的气力，眯着眼缝，转动眼珠努力向发出声音的那个角落看去，可是地窖里太黑，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喉咙干燥，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接过那个独眼头子递给他的酒壶，当时只要喝上一口，就能解渴了，他不恨让人砍掉自己手指的大当家，他恨那个独眼头子，恨他给自己的为什么不是水而是酒，恨他为什么抢了自己的银钱不够还带自己进这强盗窝子，他还恨自己为什么生不出一点点反抗的勇气，然而此时此刻让他觉得讽刺的是，他居然开始有些恨曼思盈那个八岁的小丫头，恨她为什么可以被放下山，而自己不行，这种突然的心理征兆，让他开始觉得自己原来也很龌龊。

        他想，或许人们在展现出的足够的礼数和大气时，也都具备了一个不侵犯到自己利益的前提。

        他并不指望被放下山的曼思盈有什么法子可以把自己救出这该死的困境，现在细细想来，生平二十一年，四岁母逝，七岁被父卖到都城，八岁入皇宫，十六岁进司天台，二十岁少监，二十一岁出宫奉旨东行，于今日虎头山上断指，自己测命无数，道尽天机，是报应吗？

        李伯牙想着，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脸自嘲的苦笑。

        而那个漆黑的角落里忽然传出动静，有声音道：“罢了，再见既是缘分。”

        李伯牙听了这声后，终于还是一歪头昏了过去。

        夜，星布满天，如仙人提月当空。

        强盗窝的大当家手里拿着他口中那块宝贝石头在厅房里锁眉深思，石头上刻有龙纹，形状酷似令牌却并无一字，他之所以知道手里这块好像令牌样的石头是个宝贝，是因为他知道石头的来历，此乃南山精石，方士炼制丹药的器材之一，又称并煌令，以血祭认主，可镇魂保运，不过有一点让他疑惑，南山精石多为八角形状，经方士雕刻过后呈六角形，而眼前这块却是从未见过的令牌状，其周身并刻满了龙纹，大当家百思不得其解，他当然不会把这令牌和皇宫里坐在龙椅上身怀天下大运的那个人扯在一块。他之所以让人剁掉李伯牙的手指，一方面是被骗所致，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想看看这身怀并煌令的年轻人是不是那炼丹证长生的有术之士，不过在李伯牙毫无抵抗的被剁掉手指后，他的疑惑就更多了，一个寻常人又怎么会身怀这并煌令呢？

        这虽说是个宝贝，不过在普通人手里也就是石头一块。

        正想着，大当家听见外面有人喧哗，他收好石头推门而出。

        望台上把风的强盗见了大当家出来，便指着山脚高呼道：“大当家，山脚起火了。”

        大当家闻言爬上望台，只见大火开始蔓延，所幸发现得及时尚未波及过来，他一把抓住在望台上把风的手下，问道：“有没有看见是谁在纵火？”

        这人说道：“夜里太黑，没看见。”

        大当家推开他，喝道：“去把人都叫起来，下山灭火。”

        等手下离去后，大当家杵在望台上看着火势，咬牙切齿。

        众强盗被叫醒，知道有大火烧山，每个人都大惊失色，大当家带头领路冲下山脚，火势磅礴，从山上带下来灭火的水早已泼尽，火势仍不见小，有人就说附近有稻田，去那里取水，众人带着盛水的器具，锅碗瓢碰全都用上了，忙活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将附近数十亩稻田里的水都取了个精光才逐渐控制住了火势的蔓延，大当家从未如此生气过，他问有没有人知道是谁放的火，强盗们夜里都在睡觉呢，有谁会知道？把风的人就说了大晚上的，啥也看不见。

        这时独眼头子在山道上捡到了半个被吃剩下的馅饼，他让大当家的快看。

        大当家见了就问独眼头子什么意思，独眼头子就解释，说之前他听了大当家的话把那个小女孩送下山时，想到距离咱们虎头山最近的县城或村子以一个孩子的脚力最迟也要走上一整日，所以就擅自做主把行囊里的食物拿给了小女孩，以防路上挨饿，大当家的听了就问独眼头子，给小女孩的食物难道就是这馅饼？独眼头子说这馅饼本来就是从那个年轻人和小女孩的行囊里发现的，山上这群兄弟都是吃肉还不吐骨头的，没人吃馅饼。

        大当家又问了，“你在哪捡到的？”

        独眼头子就指着山道，接着说：“这馅饼我是把小女孩送到山脚时才给她的，就算她吃剩下了，也没道理会出现在山道上。”

        大当家的跟着独眼头子走进山道上看了一眼，见地上还有残留的火堆，咬咬牙，招呼了一声回山，众人悻悻然的撤了回去。

        待回到窝里，大当家来到地窖门口，一脚踹开大门。

        李伯牙左手断指处明显经过包扎处理，正躺在草席上双眼紧闭，跟在大当家身后的两个手下见了，提着馊水泼在李伯牙的脸上，李伯牙用舌头添了添，慢慢睁开双眼，大当家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李伯牙的头发，厉声问道：“你听好，我只问一遍，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女孩现在在哪里？”

        李伯牙喃喃道：“水。”

        大当家松开他，示意手下人去取水。

        李伯牙喝完水后，恢复了少许精神。

        “快说。”

        李伯牙撑起身子，倚着墙，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小子，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当家让人把李伯牙拖出地窖，将其脑袋以下的整个身子埋进土里在烈日下暴晒，并在他的眼前放了一碗醋，大当家让人看着他，并对李伯牙说什么时候知道了就什么时候把他挖出来，李伯牙高声说自己确实不知道，自从把那个小女孩放下山后，她究竟要何去何从就连自己心里也没底，大当家退而求其次，就问他既然是同行难道会不知道小女孩是哪里人士？李伯牙在回答之前，大当家让他想清楚，可别再骗自己了，不然只会更惨。

        李伯牙张口欲说。

        脑海中忽然想起许荷那张有些许憔悴的脸色和李玉律饱含信任的一句拜托了，以及曼思盈的那一声伯牙叔叔。

        李伯牙终归还是没说出口。

        大当家的点了点头，二话没说，起身离去。

        见大当家的走了，听大当家话看着他的那个强盗就说了，“小子，从现在起你若是能熬过今夜，明天还有更厉害的，等着吧。”

        就这样，李伯牙在烈日的暴晒下几度昏阙，昏一次就被人用醋泼一次，两三次后，李伯牙实在是不敢昏了，快熬不住的时候就咬破舌尖，愣是不敢在烈日下被这醋再多泼一道，直到傍晚，李伯牙又渴又饿，而刚吃过东西的独眼头子恰好经过这里时，见李伯牙就和死人一样紧紧盯着他不放，独眼头子从腰间取下酒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走到近前将酒壶递到了李伯牙的嘴边。

        负责照看李伯牙的强盗见了，赶紧说道：“二爷，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当家有话，您看您还是别为难小的了。”

        独眼头子扭头瞪着他。

        他赶忙闭嘴。

        独眼头子旁若无人，将酒壶凑到他的嘴边，捏开他的嘴，强行灌下，李伯牙先是被呛了一口，接着将烈酒吞下，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滑落的身体里，李伯牙看着独眼头子，眼神里不仅有恨，还夹杂着疑惑。

        “烈酒不仅解渴，还治百病。”

        独眼头子只留下这句话，就再没搭理李伯牙。

        李伯牙见那个独眼头子快要走远，赶紧花费气力追问了一句，“你们既然放了那小女孩，为什么还要找她？”

        独眼头子仿佛没听见似的，不搭理他。

        在一旁忍气吞声看着李伯牙喝下酒的强盗过来就给了他一个嘴巴，让他别瞎嚷嚷，还趁机告诉他了，就说大当家菩萨心肠放了那个小女孩，可那小女孩不知恩图报，还放火烧山，若不是被望台上把风的人给发现了，这火势一蔓延上来，他们这一群人恐怕就要被活活给烧死了，小小年纪竟是这般毒蝎心肠，大当家岂能饶得了她？

        李伯牙闻言尽是不知道从哪冒出了一股力气放声大笑。

        强盗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立马抽刀以对。

        “知我者不惧其心，不以为忧。”说完，李伯牙继而狠声道：“怎么就没烧死你们呢？”

        强盗被气得不轻，可又不能真用刀砍，用大当家的话来说是要让这小子生不如死的，想到这里，强盗就说了和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怄气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大可一步步走着瞧，然后还幸灾乐祸的说了，让李伯牙还是先熬过今夜再说。

        入了夜，看守的强盗也回屋休息了，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李伯牙那颗裸露在地面上的脑袋和一碗满得都快溢出的陈醋，李伯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要是睡了过去，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明日的太阳，就在他昏昏欲睡时，忽有异象发生，只见有一个小人儿歪歪斜斜的走到他脑袋前，开始李伯牙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等到小人儿离得近了，李伯牙也就看得清了，没错，是真有个小人儿歪歪斜斜的走了过来站在自己的脑袋前，而且这小人儿像极了曾在热河县遇到过的用来耍灯影戏时的小人儿，难道那个老翁也在这里，这时李伯牙忽然想起，在地窖里确实听见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不过他一直没放在心上，现在仔细想想，那声音确实与热河县拉灯影戏的老头有几分相像。

        李伯牙朝小人儿使劲吹了口气。

        小人儿被他这么一吹，跌倒在地。

        “你瞎吹什么？”

        听见这小人儿竟然有声，李伯牙还以为是见了鬼呢。

        “年轻人，不要惊慌，我两在热河县有过一面之缘，此地再见，定会相帮，你且宽心，晚些我再救你出去，你先忍着。”

        李伯牙惊道：“你这是什么妖术？”

        “胡说，我这可不是妖术，不过就是些旁门左道而已。”

        李伯牙猛然想起曼思盈曾经给他说过的一句话，说是这老头的小人儿是用人皮做的，是活的。

        小人儿又说道：“不过我救你出去，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伯牙问道：“什么条件？”

        “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

        李伯牙抓住了救命稻草，说道：“这算不得什么，给你就是。”

        “好，一言为定，你先忍着。”

        小人儿正欲离去，李伯牙赶紧叫住，问有没有吃的，喝的也行，小人儿就说了，他比李伯牙还饿，李伯牙好歹在地窖里时喝过一碗水，而他自从离开热河县后，路过这里时被关进来都已经两天了，滴水未进呢，李伯牙听了不由得开始心生同情，小人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就打击李伯牙说，他不过就是顶撞了那个强盗头子几句，强盗头子最多就是饿他两天，但不会真要他命，早晚得放他下山，但是看李伯牙这架势，那个强盗头子是真打算开杀戒了。李伯牙无言以对，小人儿就让他放宽心，谁让两人有缘呢？李伯牙连连称是，小人儿说术法的时间快到了，得先回去了，李伯牙目送小人儿从门缝里钻进了地窖，心里总算落了口气。

        李伯牙就想了，如果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一定要拜黄泉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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