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微服逛街记
布衣打扮的二女一男楞在街头。
“外边就这样？”公主提问。眼前街道肃整，楼舍俨然，更不见什么热热闹闹的商铺摊贩。
“这是内城。”王琮介绍。小家伙完全不像被挟裹上了贼船，可见平时经验丰富。州治内城，王府占去半座，剩下都是衙门官邸。想看真正的“民间”，要到南城门外的三坊十八铺。
街尾聚集了好些雇车雇轿，约两刻钟即能到南门。可公主不仅微服利落得很，反追踪反侦察也有一套，说乘车容易暴露踪迹，不如用脚妥帖。好在一路看一路走，倒不觉得太累。午时末，三人走出了城门，果然见到商贩络绎，游客往来，每条路皆熙熙攘攘，公主和裴停云两个现代人也有些眼晕，不知该往哪边探究。
按裴停云的知识储备，穿越女主角微服必逛的一百个地方前三甲定有青楼。虽然她和公主穿的是粗使婢子的衣服，还带着未成年拖油瓶，只要给足钱，想必青楼也不会把他们打出来。她清清嗓，“阿琮，你清楚哪处教坊美人多吗？”
公主点头：“俊小倌也行。”
停云：“生得像你这般正好。”
公主：“有没有似你二叔的？”
十二岁的王小琮：“……”
眼见他白团子变成红团子，调戏够了也饿了，一行人便快快活活向小食摊子进发。外城是各族混居之地，吃食也新奇，一路见了许多卖烧野菌的、卖不明腌菜的、卖疑似炸虫子的，都没敢碰，走到一家凉粉摊子才停下来。店家摆着好几碗现成的，上面撒了蒜蓉、炸黄豆、炒芝麻和芫荽末，除了粉是黑色，看起来与后世酸辣粉差不多，闻着也引口水。
王琮一直讪讪跟在后边，此时轻拉公主衣摆，“阿婶，这个不干净。”
公主想想也对，遂作罢，转头教育他：“在外边要喊阿姊。”给自己降辈分毫不脸红，又指了停云：“她是——算了，她不比你大许多，就叫阿云吧。”
王琮应一声“阿姊”就闭上嘴。
一路上他对裴停云爱理不理，停云也习惯了，心里问候一声小狗子。往前几步是架油锅的小摊，卖的是金灿灿春卷和萝卜丝酥饼。她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招呼：“要三个酥饼，麻烦现炸。”
摊主听她说的雅言，想到内城大家子常有微服怪癖的，吃得高兴了，指不定多给银钱，就耐性新炸了，分别用三张荷叶包好，满怀期待道：“一个四文。”
停云看公主。
公主看停云。
好家伙，封建生活腐蚀太久，竟然真把钱这么俗的东西忘了。
王琮默默掏出钱袋。
公主慈爱地递去一个饼，笑道：“熟了就干净的，阿琮你也尝尝。”
裴停云已经动嘴了。四文钱自然不能期望过高，饼皮略厚，馅料缺了白糖的甜跟火腿丝的鲜，还是王府出品更美味。王琮鼓起脸吹凉，咬了一小角。“这个没有蹇总管的好吃。”
裴停云险些噎着。“与我抢酥饼的小太监就是你！”
王琮看她一眼，“念书中途饿了，找蹇总管吃点心。”
嚯，逃学还说得理直气壮。“我告诉你阿耶。”
“阿耶在水西讨贼。”
公主连连清嗓，裴停云发觉自己被小孩子带跑了，脸上一烫，忙躲到她身边去。
又逛了一阵，停云头发濡湿，公主也喊热，才晓得不是脸烫，是天气的错。正好左边有一家铺面，他们拐进去纳纳凉。店家卖的是竹雕之类小工艺品，景区骗游客的玩意应有尽有。公主兴起要买扇子，半天才选中一把，上面绘着满树梧桐花。
“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她念出配诗，不自知地微笑。
梧子即是“吾子”，我的爱情，我的良人。裴停云猝不及防给塞了一嘴狗粮，正在挑扇的心也飞远了。有人碰一碰她手，说：“左边下方那把挺好，画了两只鸭子的。”
她诧异地回看王琮。小王这是在示好？怕我揭发他逃学？又顺他指示去找，果然有一幅精细扇面，画的是碧水芙蕖，还有两只……鸳鸯。
停云和公主几步跑出店铺，抽搐地发笑。王琮付完钱出来，抿了嘴，一脸不解。解决完暑热，又要解决口渴，三人寻了家茶铺，挤在条凳上歇脚。对着王琮白净细嫩的面皮，停云不由宝玉附体地想，这小脸若长在自家亲戚身上，少不得要捏一把，揉一揉，再搓一搓。
“阿云在看什么？”王琮忽问。
“啊……诶！看街上小贩。”
宁州人喜花，街边无论卖菜卖果的都要搭几把杜鹃玉兰，甚为赏心悦目。恰有一位穿扎染蓝衣的苗条娘子担着菜，摇摇摆摆路过，口中山歌宛转，虽听不懂，那悦耳曲调想必唱的阿哥阿妹，绝不会是红伞伞白杆杆，更不是“老司机带带我”。
街上迎面又走来一个戎服大汉，王琮轻轻“咦”了一声。只见卖菜娘子与大汉擦肩而过，因为道路拥挤，扁担碰着了他衣裳，一下刮出道口子。
汉子骂了声，举手要打。卖菜娘子伸手轻巧一挡，汉子仰面跌倒。王琮双眸闪闪，掩口惊呼：“女侠！”
他惯于面瘫，忽然七情上脸，公主和停云都稀罕地瞧他。那汉子滚爬起身，并未恼羞成怒，倒像王琮一般，叉手向卖菜娘子道歉，口称请女侠赐教。
卖菜娘子笑道：“我姓殷，家住北城门外殷家村，明日在村口候你。”言毕又挑起扁担，对围观人群视若无睹，唱着山歌走了。
原来汉子不是别个，正是王府护卫教头，绰号“聂千斤”的著名力士。据王琮讲，王府门前那对大石狮子，就是聂教头徒手举上去的。再看殷娘子背影，不过是市井中最平凡一少妇。如果宁州民间这般深藏功与名，张王妃的反间谍工作任重而道远啊……
“她不是。”公主否决停云猜测。“真正干坏事的，哪会让满大街记住她。”
吃完了茉莉香茶，问过店家时间，才到申时中。夏季关城门在酉时二刻，换算过来，还有一个半小时可以逛街。店主人打量他们形容，笑问：“小郎君小娘子可是外地游人？若喜欢文雅的，往前走有一条巷子，专卖些花鸟器乐，读书人都爱去。”
公主心动。“不知远不远？”
店主人道：“走两个街口右拐就是，名字也雅致，叫做吹箫巷。”
停云掩面咳嗽，幸好茶喝完了，不然得喷人一脸。王琮看看她，料想吹箫不是什么好话，下回记得去问夫子。
吹箫巷是不打算去了，店主人又推荐了一条书林巷，顾名思义全是书肆。宁州虽地处蛮荒，这几年由于藩府入镇，王爷重视教化，又有一个何观之好为人师，遍揽天下文士，虽不能与江南相比，也可吹嘘一声“本府多彬彬之才”了。
书肆果然来得对。三人各自往里面逛，裴停云随手拿起一本《夜郎大观》，约莫是骗游客的本州掌故。头几页就遇见老熟人，明晃晃的四字标题：吴王惧内。段子说的是王爷家有悍妻，常与同病相怜的都督大人吐槽家事，相对垂泪。
……甚好甚好，文化自由。
再翻后边，又看到一个吴王微服出访的故事。著名人士既没有搞艳遇，也没当青天大老爷，而是扮作财主去某大户家做客听戏。戏班业务水平不高，主客交口称赞，只王爷默坐摇头。
大户怒道：“村老也懂丝竹？你行你便上。”
王爷道：“不敢，只是某不足取的嗜好。”说罢欣然登台，声容台步无不专业，满座愕然。王爷唱完一曲，下场一笑，连称献丑而去。
……甚好甚好，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停云决定买这本，又挑了部手抄的诗话。公主也拿了几部闲书出来，却迟迟不见王琮，好容易在书肆深处挖到他，这孩子手捧一卷《武经总要》，看得无我无人。
停云心里冒出刚才的掌故，王家人还真是妙，下马唱戏，上马功成，将来王琮或许青出于蓝，只是不知可有机会当一代名将。叛臣男丁能有什么好下场？想到这里，停云黯然，态度就格外软和，又哄着他买全套，又要帮他拿书。
他们买得多，店伙计客客气气送出来，一直陪到巷口。钟声正在此刻响起，城门缓缓紧闭，王府檐顶在远处山间闪耀。
店伙计感慨道：“客人还不知道啊，自从蛮夷闹一出，咱们内外城门全都提早半个时辰关，委实麻烦。”
三人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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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几个段子都有笔记小说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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