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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吃完晚饭,天色尚早,陈宜宁在屋子里窝了一天,觉得浑身难受,便让琥珀并一个婆子抬了一个花梨木的贵妃榻,在上面铺了厚厚的毡子和锦褥。丫鬟扶着陈宜宁慢慢躺了上去,又抬了那贵妃榻放到廊前的花树下。

        四月的黄昏分外的舒适,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气,晚霞在山后铺开锦绣般绚烂的色彩。陈宜宁欣赏着美景,喝着山庄里自产的银针白茶,只觉得心旷神怡,整个人都通透起来。

        琥珀坐在贵妃榻旁的小杌子上,一边打着络子,一边皱眉道:“绿桑过去送根络子,竟去了这许久还没回来。”

        陈宜宁轻轻摇着手里的素纨宫扇,头上的红宝石垂铃铛的金钗泠泠作响:“许是梁夫人留下来吃些茶点吧。反正又没什么事情,何必非巴巴的让她也守在身边?”

        琥珀摇摇头:“婆子丫鬟们都去吃饭去了。姑娘的药马上就要熬好了,我还要去炉子上端药,绿桑再不回来,姑娘旁边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陈宜宁笑道:“何至于这般紧张?你端药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又有何妨?我一个人赏赏花,听听鸟鸣,反而自在。”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琥珀便放下络子,提了裙子去东边厢房端药。陈宜宁有些口渴,便放下纨扇,从旁边的小几子上取了茶盏,正准备喝呢,突然来了阵小风,纨扇轻薄,竟被风扑楞楞吹到垂花门边去了。

        四下无人,想令人把纨扇捡回来也没办法,陈宜宁只好眼睁睁盯着那素色的纨扇躺在地上,心中只担心尘土污了颜色。

        季渊吃完晚饭,见梁夫人还在和陈宜月叙话,便道了声抱歉先走了。他心中燥气上涌,也不知是在烦些什么,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总是想叹气。

        出得花厅,见外面蕙风和煦,暮色迷人,便在园中四处走走看看,想理清心中那缕不明不白的惆怅之感。

        不知不觉,竟走到陈宜宁所住的厢房这边,眼看已经到垂花门了,季渊才恍然醒悟过来,心中惊悸不已,忙扭头准备往回走。

        转身的那一瞬间,眼睛的余光看到垂花门边吹过来一个东西,细细一看,竟是一把女子所用的纨扇。

        轻薄素白的细绢上,绣着几朵细巧的菊花。耳边听到有女子“嗳”了一声,却又没了声息。

        季渊心中奇怪,便偷偷从那垂花门边女墙的孔洞中朝里面看去。只见海棠树下摆了一张秋香色的贵妃榻,铺着银红的毡子和褥子,陈宜宁一身月白色的素缎褙子,只挽一个家常的慵睡髻,正躺在贵妃榻上往门外看呢。

        见陈宜宁周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季渊顿时明白了,大概是丫鬟们有事走开了,纨扇被风吹到门外去了。

        季渊盯着地上的纨扇,犹豫了片刻,走过去捡起纨扇,大步的朝院子里走去。

        陈宜宁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绿桑回来了,刚要开口喊绿桑捡扇子,只见一个男人手里拿着纨扇,脚步如风的往这边走过来。

        陈宜宁呆了一呆,才认出竟然是季渊!

        季渊一走近,陈宜宁本能的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仿佛有危险正慢慢靠近。

        他来干什么!陈宜宁心中顿时警觉起来。如今旁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偏偏挑这个时候来她的院中!

        “是你的扇子吧?”季渊把扇子递给陈宜宁,两只眼睛情不自禁的去寻找陈宜宁的眼睛。

        陈宜宁却垂了头不去看他,只淡淡道了句:“多谢。”也不接他手中的扇子。

        陈宜宁清减了不少,衣衫穿在身上稍嫌有些大了,她低着头,月白绣重瓣芙蓉的衫子,领口微微有些宽大,更显得脖子纤细修长,耳后的鬓发微微有些乱了,新生的发丝细细密密,婴孩般柔软。季渊看在眼里,心里竟有些痒痒的,真想伸手去抚弄一番那软密的细发……

        季渊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有点点酸,又有点点甜,还有些微微的苦涩。见陈宜宁不接自己手中的扇子,方悟过来,大齐的规矩,贵族女子不会轻易接受外男手中的东西。

        是他一时情急,唐突了。

        季渊把扇子放在榻边的小几子上,无意中瞥见陈宜宁头上的金钗,镶嵌着红宝石,垂着几枚细巧的小铃铛。这不是陈宜月的发钗吗?

        见季渊放下扇子,陈宜宁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还了扇子,他总该走了吧?说实话,季渊站在她旁边,她还真是浑身不自在。

        季渊身形高大精壮,浑身又透着一股冷厉的气息,很容易给人压迫感。

        陈宜宁等了片刻,季渊却还没走。虽然山庄是化外之地,但未婚男女这样私下相见也是很不妥当的。传出去,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他怎的还不走?陈宜宁心中烦躁,不由抬眼去看他,没想到正好对上季渊的眸子。

        那双眸子幽暗不明,眼底深处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陈宜宁只觉得心中一跳,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她又窘又怒,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季渊开口了:“你很喜欢这金钗?”

        什么意思?陈宜宁讶然地再次抬头看他。这次却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只瞟向他的下颌:“你说什么?”

        季渊指指她头上那支金钗:“你很喜欢它?”语气很是不可思议,仿佛她陈宜宁戴的这支钗是偷来的,抢来的似的。

        陈宜宁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喜欢不喜欢碍他什么事呢?简直是好笑,虎贲将军竟然关心起未婚女子的首饰头面来了。她真讨厌他这种倨傲轻慢的态度。

        “对。很喜欢。”陈宜宁简短的回答道。脸色冰冷似水。

        琥珀端着药碗走过来了。见季渊站在贵妃榻旁边,唬了一跳,忙上前行礼:“季将军金安。”

        季渊点点头,也不说什么,略略瞟了陈宜宁一眼,转身便走了。

        清凉的晚风吹在身上格外舒爽,季渊心中却如同长了一把野草,蓬蓬勃勃的一股势头,说不上是欢喜还是烦乱,只觉得压抑得厉害。

        看来陈宜宁真的很喜欢那只金钗,竟找陈宜月讨来戴在头上。他瞧着那金钗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嘛,无非是几只铃铛有些特别。

        女子的心思,还真是琢磨不透。他提到金钗时,陈宜宁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仿佛被惹恼了似的。季渊长叹一声,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想他好端端一个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小女子的一嗔一笑弄的魂不守舍,还要细细回味,细细探究原因,简直是可笑!季渊摇摇头,自嘲的苦笑一声。

        “姑娘,将军怎么……”琥珀端着药碗,欲言又止的看着陈宜宁。私下相见,传出去名声可不大好听。这个季将军还真是胆大妄为!

        陈宜宁皱眉:“找婆子来把我抬进屋子里去。以后把门看紧了。”

        季渊这种人,能少接触就少接触。看来这山庄并非久留之地。这里没有内院外院之别,又是季渊师傅的府邸,住着总不踏实。

        婆子刚过来抬贵妃榻,绿桑回来了。

        陈宜宁一向好脾气,此时也冷了脸:“怎的去这么久?”

        绿桑看自家姑娘脸色不好,忙陪笑道:“在梁夫人那里耽搁了一阵子,回来的路上肚子疼,又去方便了一会子,故回来晚了。”

        等把陈宜宁扶上床,婆子们都退干净了,绿桑方低声道:“姑娘,我在梁夫人那里碰见大小姐了……”

        等听绿桑讲完陈宜月中毒一事,陈宜宁和琥珀都呆住了。琥珀抚着胸口道:“菩萨呀!大夫人平时看着虽严厉,却没想到竟会如此阴毒!大小姐太可怜了!”

        陈宜宁无奈的摇摇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大宅门里的阴私,永远是这么龌龊。

        郑姨娘不也在母亲的药中下毒吗?如果不是自己重生,谁会知道郑姨娘和陈宜菡的心思呢?

        想在深宅大院里活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绿桑又压着嗓子低声道:“姑娘,我看季将军像是对大小姐存了几分心思。”

        “哦,怎么?”陈宜宁忍不住追问道。

        如果季渊真的对陈宜月动了心思,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季渊此人心狠手辣,并非良人。

        绿桑神神秘秘道:“大小姐中的那个毒非常难解,季将军便说要亲自去南疆为她找解药呢。”

        季渊要帮陈宜月找解药,绿桑只听了半耳朵,把季渊是顺便找解药的事,曲解成专程去南疆为陈宜月找解药了。

        陈宜宁心中突然有些刺痛,别开脸道:“别浑说,若季将军对姐姐有意,自会上门求娶,你这等胡言乱语,反害了姐姐的闺誉。”

        陈宜宁很少这样声色俱厉的跟下人说话,绿桑一听,吓的连声道:“姑娘说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乱嚼舌根子了。”

        “绿桑,你从我的妆奁盒里拿支珠钗去看看大小姐,让她好生歇着,不要忧心。”陈宜宁又吩咐绿桑和琥珀把宫灯调暗些,便不再要人伺候了。

        回到偏房,琥珀嗔道:“绿桑,你这蹄子越来越没眼色了。我看姑娘对季将军颇不喜欢,你偏偏还要在姑娘面前屡屡提起他来。”

        绿桑拧着帕子不服气的顶嘴:“我倒瞧着,姑娘对季将军和对其他男子不同。”

        琥珀吓得去拧绿桑的嘴:“你疯癫了么!姑娘听见还不撕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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