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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31-2.1


门外的雪已经积了四指深,和早上六点刚起床时一样,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门前雪皑皑没有一点脚印的某户人家,窗子正发出柔和的昏黄灯光,和屋内的气氛一样温暖。

        “阵雨,你去把蒜端到桌子上,倒上醋。骤雨,你去把电视开开,都七点五十了,春晚快开始了。老陈你也别闲着,给桌子腾腾地方,一会儿盘子都放不下……”陈妈妈边盛饺子边有条不紊地指挥,胖胖的身子在流理台附近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将一盘又一盘饺子盛出来,又喊着“骤雨赶紧来端饺子”。

        “哥你挡我路啦!”

        “阵雨过来吧,剩两盘让你妈和你弟捎过来就行了……”

        “我去倒水……!”

        “还是来端饺子汤吧!”

        ……

        一通吵吵嚷嚷之后,一家四口终于安定下来,整整齐齐地在小沙发上挤成一排,伴随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春晚开场吃起饺子来,其乐融融。

        (已经两年没和家人一起跨年了,他此时已经也很开心地和妈妈坐在一起吧。)

        因为没有朋友,这自然也是阵雨第一次在新年想到别人,很新奇,或许,这就是思念也说不定?就像,有开心的事会想到分享给朋友一样。

        (祝他新年快乐吧,明天起床不一定要什么时候了。)

        就算是阵雨,也会在新年第一天睡个自然醒的。

        “我去打个电话。”阵雨把饺子放在桌子上,就回屋找自己那个老人机去了。书桌只有一张,抽屉一半归他,一半归骤雨。在家的时候,手机放在他最上面那个抽屉里。

        打开通讯记录,尽管知道几乎是必然的结果,每每看到目光所及全是靳靳乘风,还是会像初次那样惊讶和感慨。

        没有彩铃的单调“嘟——嘟——”声在耳边响起,交换号码已经几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二次主动打电话给对方。第一次是办卡分别时靳乘风嘱咐的那次。

        “阵雨——”

        耳畔响起对方有气无力的声音,尽管如此,经过手机这个媒介后不减悦耳。

        话说,好不容易和家人住在一起了,应该这么没精神吗?

        “祝你新年快乐,明年,希望我们还是同桌。”

        “那是当然。”

        虽然回答很明快,语调却莫名透着些许凄楚。

        “和爸妈还有骤雨一起看春晚吗?”

        “……是啊。”

        “挺好的,尽管很无聊,和家人一起就——”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就通过手机传到了阵雨耳中。对方很快把手机拿离了耳边,遥远却强烈不断的咳嗽声依旧不停进入耳中。

        “你没事吗?难道、一个人在家吗?”

        呼吸声渐渐靠近,阵雨仿佛已经看到了靳乘风因咳嗽而泛着病态红晕的脸颊,呼吸灼热。

        没有话语传入,而是啜泣声,微弱,压抑,短暂,因为迅速的挂断。

        ……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一股热浪便气势汹汹地打到阵雨脸上。

        “空调的温度——你冷吗?”

        开门之后,靳乘风就径自回往在自己房间,也不看阵雨一眼,后者只得匆匆跟进。

        靳乘风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你来干什么,这种时候应该和家人在一起啊。一个人的年早就习惯了,所以没事的。”

        阵雨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就猛虎扑食般将自己撞在了墙上,双手砸着墙壁开始嘶吼。

        “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习惯了,所以才那么平淡地通知我不回来了是吗?!是吗?!”

        “如果没办法保证做到,为什么一早就通知我?以为我会满怀欣喜地等待吗?!”

        “想出现的话,等今天直接出现不好吗?这种方法想不到吗?算什么人渣!”

        以为会再吼下去,少年却自暴自弃一般瘫软地坐了下来,依旧面对着墙壁。

        阵雨轻手轻脚地走到对方身边蹲下来,看到张涕泗横流的脸只是难以言说得难受,唯有默默从口袋中拿出纸、给孩子般蜷缩着手脚的少年擦脸。

        “为什么……”

        因为方才的吼叫,此时放低了的声音,依旧哑得揪心。

        靳乘风蹲着一点点移到与阵雨紧紧挨着,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就开始依靠着他哭泣。

        “我冷,很冷。”

        (所以才把空调温度开那么高吗……)

        阵雨心怀胆怯地将左手放到了靳乘风的额头上,果然迎来了最不愿预料的结果——烫手到令人震惊他刚才怎么还有力气那样吼。

        已经一刻也不能耽搁了。靳乘风原本穿着件连体毛绒睡衣,换衣服有害无益,阵雨只好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最长的羽绒服给他套上,拖着病号就往外冲。

        空旷的马路上除了路灯的光和雪别无他物,走了不知几个一百米,也没看到能载人的出租车。阵雨的旧棉鞋已经被雪水湿到脚面,靳乘风的鞋防水还好,但裤子表面也湿了一大片,睡衣的绒毛成一绺绺的,像刚撕咬打架后小狗的毛发。然而最严重的是,病人已经彻底没有力气拖动自己高大的身躯了,全部压在了相较之下单薄的可怜的阵雨身上。

        “啊!”暗暗心惊之后阵雨充满懊悔地跺了一下脚。

        (我为什么不报警呢?)

        警车很快来到,比他们步行一百米的时间还要短。到了医院之后,警察叔叔原本是想等他们处理妥当再给送回去,但事实是可能需要好几个小时。阵雨说,实在不行他们今晚就在医院过了,就说服警察叔叔回去帮助其他需要的人了。

        告诉靳乘风要去打针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只是微微嘟着嘴,像个逆来顺受的孩子,裹着身子自己去了。打完针又吃了药,二人就去输液的地方坐着了。阵雨是没办法把这人再拖回家,至于那位本人想怎么做,还是等烧退了再说。墙上的老电视在放春晚,靳乘风皱着眉,好像特别不愿看到这节目,自己坐到最角落的沙发上去了,闭着眼睛,盖着毯子,一会就睡着了。

        病号是安定了,阵雨可就惨了。湿漉漉的鞋子刺骨冰凉,无视暖气的温度攫取着他血液都快凝固的双脚残存的些许热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跺脚肯定扰人休息,正当他无奈要去空无一人亦无暖气的大厅靠走路暖脚时,幸得被值班的护士姐姐看到了,让他去值班室用烘鞋器把鞋和袜子烘干。心里果然还是放不下那人的体温,也不听护士的安慰,光着脚坐在了旁边,看着表握着他的手留意着体温变化。至于双脚,就靠盘着腿暖和一下吧。

        春晚还有一半的时候,体温恢复正常了。既然不醒,就睡着吧。这么打算的阵雨跟护士姐姐要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开始写即将过去的一年的总结和下一年的规划。

        只剩半小时结束时,病人醒来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向墙上的挂表,23:35。此间,阵雨的水鞋也恢复了干爽,正暖暖和和地套在主人脚上。

        靳乘风摸了摸口袋,庆幸手机在里面。一旁的少年因为少有的熬夜,正在小鸡啄米式犯困。

        “在医院跨年,多少有点惨了——回家睡吧?”

        听到靳乘风的声音,阵雨猛一激灵。

        “你醒了啊。那……我来打110吧。”

        靳乘风轻笑一声,按下对方拿起手机的手,道:“这个点了,别麻烦警察叔叔了。我可以扫个共享电动车。”

        走向医院大门时,两个人又开始了各自的纠结。

        还好,这次阵雨的思绪很快冷静下来,将心情调整到即使被拒绝也能不为所动,在靳乘风还没来得及跟自己斗嘴的时候。

        “不嫌弃的话,可以让我去你家吗?我到家他们肯定都睡着了,还要艰难地从被窝出来管我呢。”

        靳乘风的心猛然一动,看向浅笑着的阵雨。

        “我可还精神着呢,你要做好再清醒三个小时的准备哦?”

        骑着和他自己那辆比起来简直逊毙了的共享小电动,靳乘风载着阵雨去了路上说好的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进去之后,靳乘风自己就拿了两个篮子,还让阵雨再拿一个。

        “想吃啥就直接拿,不用客气。要不是你来找我,我怕不是脑子都要烧傻。”

        虽然这么说,在靳某人用各种面包、薯片、酸奶、茶饮、酒饮、辣条、卤味、果干……把自己手上那俩篮子装得满满当当之后,阵雨那个里面也不过只有一瓶矿泉水和一袋小面包罢了。

        虽然靳乘风原本也没指望他真能拿什么东西。“来,你拎着这个。”说着,把其中一个满篮子递了过去,又把空蓝子拿了过来。“看我三分钟装满。”

        从便利店出来时,两人人手两个大袋子。还好没几步就进小区了,毕竟真没法骑车。

        回到家,倒计时五个数环节早就结束了。靳乘风提议看几年前的老春晚,阵雨当然没意见,尽管觉得自己有点困了,可能撑不了几个节目。

        ……如果自顾自睡着了,会比一个人更寂寞吧,所以还是打起精神得好。

        屋内空调开得很足,薄毛衣加条小毯子就够了。稍微垫了垫肚子,靳乘风就开始喝酒,阵雨则是一声不吭地看春晚,拿着根牛肉干吮着,老实得像块石头。虽然是来陪人家了,活跃气氛这事,果然还是得交给靳某人。

        “尝尝这个?”说着,靳乘风递过去一块锡箔纸包着的心形巧克力。他也没办法啊,这个口味的只有心形。

        阵雨浅笑着微微摇头。“这是酒心的吧?我不行的。”

        被发现了呢。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虽然这么说着,还是老老实实收回了巧克力,“看起来确实像滴酒不沾的人呢。来,这个总可以吧?”

        接过浅绿色的长方体盒子,上面有“抹茶味”字样。打开之后,发现竟然是和包装上显示的一模一样的巧克力棒。

        实话实说,在递给阵雨的时候,靳乘风是完全没有那种想法的。但看到他一点一点地咬下去,就自然而然般萌生了。

        “不是这样吃的哦?”

        嗯?那还能怎么吃。盒子里也没有其他酱料啊。

        “来,张嘴。咬好了。”从袋子里又取出来一根,靳乘风把其中一端交给了阵雨。然后……

        还好阵雨没有一惊一乍喊叫的习惯,受惊时往往倒吸一口气。否则,照靳乘风把他扑倒在沙发上那劲,舌头都要咬断了。

        从靳乘风的呼吸中散发出的酒精在咫尺之距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在对方咬下去的瞬间,甚至萌生了“酒精会沿着巧克力棒传导吗”这样的奇怪想法。饼干条被咬断发出的声音骨传导到他耳中,但相比之下,自己的敲锣打鼓似的心跳声毫不费力地占据了上风。

        好生嘈杂的心动。

        之所以没有反抗,是因为料定对方不会碰到。

        这个想法在鼻尖似乎已经碰到时动摇,更下一秒被证实。

        “我真的被吓到了。”身上人起身后,阵雨也如释重负般起来,口中是被掠夺得只剩两厘米的零食。

        靳乘风又灌了几大口黑啤,眼睛眯成一条线,傻笑个不停。

        虽然声明过要再清醒三个小时,不过一个多小时靳乘风就吃饱喝足了,犯困起来。至于阵雨,早就凭意志不闭眼了,随时可以睡觉。

        三个可以睡觉的地方:靳乘风的床、靳妈妈的床和沙发。最后一个因为舒适度被剔除,倒数第二个更是不用考虑。虽然阵雨本人表示沙发也没关系,但被东道主以“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瞧不起我吗”“掉下来怎么办”等发酒疯似的言论否决了。

        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坚持拒绝才可疑吧?

        (所以为什么喝酒会头痛啊……)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是绝不会在只睡五个多小时的八点钟醒来的。

        (好热啊。)

        靳乘风一边疑惑自己怎么能把温度开那么高一边顶着一头乱发看着狼藉的床铺。好吧,其实也没有很乱,只是两床被子都没被好好盖着、皱兮兮的堆着而已。

        虽然是第二次看到阵雨的睡颜,但上次因为情况特殊而没有注意。这样看来,还真是恬静啊。

        阵雨从来没有在防晒方面下过心思。说实话,两人刚认识的时候的阵雨……而经过冬季的“呵护”,面部已经和半袒露的雪白腹部相媲美了。

        (怎么能露着肚子呢,很容易生病的。)

        当手真到了那里,倒无法好好执行原本的职责了。

        (就一下……)

        靳乘风咽了口唾沫,喉咙因为空调还有些干痛,嘴唇也和还躺着的那人一样有些翘皮。

        带着指甲部分的指尖缓缓落在毫无防备的腹部上,不轻不重地划过,留下二寸浅泛淡红。另一只手无意识紧握,又飞快松开落在了毛衣上,乖乖把衣服拉好。

        然而目光,又不安稳地落在了半握的手上。

        虎口上方的皮肤带着点点褐痂,想必是因为帮母亲洗碗吧。冬天经常碰水的确会这样。这双手,总归还是翻书更多些。指尖由于空气的干燥和书页的双重buff,有的只是变得粗糙,有的甚至直接裂开了,形成小小却多数的红色伤口。

        “唔——”皱着眉睁开眼睛的阵雨费力地伸着懒腰,扶着床坐了起来,“给你添麻烦了,叫醒我也没关系的。”

        “没有!我也刚醒,刚醒。正要去拿水”想到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心虚的靳乘风逃似的离开了房间。过了于拿水来说稍显长的时间才回来。

        喝水的时候,察觉到靳乘风的视线,阵雨面露疑惑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只是看你的嘴好像很干。空调还真是开过头了哈哈。”

        “是吗。”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后意识到这样只会更干,就又喝了些水,抿了抿唇,顺带试图缓和一下可能肿了的喉咙,“冬天就是这样的季节呢。时间不早了吧,我也该回家了。”

        “我送你。等一下!”说完,靳乘风就噔噔噔跑了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白色小盒子,此间阵雨已经穿好衣服了。

        “新年礼物。……一盒护手霜,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要不喜欢,给阿姨用也可以。”

        (反正老太婆的存货那么多……)

        而且,她又不怎么回家……

        阵雨却没有接过,道:“可是我没有给你的新年礼物。”

        靳乘风听了微微一笑,“我不觉得有比雪中送炭更好的礼物哦?”

        虽然是第一次去阵雨家——准确来说不能算去,只是把人送到门口而已——靳乘风却已无心感慨,马上掉转车头把车把拧到底赶回了家,然后拨通了杨驯的电话。

        “一大早就给有夫之夫打电话吗?”

        电话另一端传来杨驯没睡醒似的声音,靳乘风道:“得了吧,他肯定就在你旁边吧。我有要事——最开始的时候,你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对对方是爱情还是友情的?”

        “这个啊。”杨驯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枕边人,“问问自己‘xx和xx会这样吗?’呗。”

        ……

        “嘟——嘟——”

        对自己的心意开始有些慌乱的靳乘风走都不会路了,笨手笨脚地回到了房间。

        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后,手指就鬼使神差般落了在床上阵雨躺过的地方,而且竟似感受到了早已消散的余温,宛若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打开了脑海中的闸门。思绪终于如野马脱了缰,开始意乱神迷。

        (居然做了这种事……)

        如果这就是喜欢,其魔力未免太过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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