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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莫负秋月


  是夜,安军扎寨毕,设军宴犒赏将士,众将聚于帐内宴饮。总帅孙宴及大将军黄峻东向坐,威虎各将南向坐,江天何、耿云霄北向坐,其侍卫白礼侍立于后。

  酒肉上毕,孙宴持酒盏道:“今日大破定贼,诸将皆有功,盼再接再厉,驱贼出境,保卫疆国!”

  威虎将中有一名曰吴钧的,率先举盏笑道:“此战俱赖孙帅与黄将军坐镇指挥,才有此等战绩,末将等不敢居功。”

  孙宴大笑两声,道:“干!”说毕把酒一气饮尽。诸将亦举盏同饮,只江天何略抿一口,又放下了。

  黄峻道:“依我看,此战以孙少将为头等功,若非你星夜兼程,及时驰援,怕也不能逼得定贼弃关。少将军年纪尚轻便有如此气魄,日后定当前途无量。”

  孙同笑道:“大将军谬赞。”

  底下诸将皆道贺,只耿云霄冷笑一声,自顾自切肉饮酒,并不拿正眼瞧他。

  江天何坐于耿云霄右侧,与他笑说了两句话,忽听孙宴道:“虽是威虎卒驰援,然骑兵营先锋之功亦不可没。听闻耿将军连胜两名敌将,挫动定军锐气,其后冲锋陷阵亦是勇猛难当,果真有我安国男儿气魄。来人,赐酒!”

  侍卫奉来卮酒,耿云霄慢条斯理地将口里炖肉咽下,这才笑道:“谢孙帅赏赐。我区区一副将,如何敢居功?当真要论,也是主将与靖远众兄弟的功劳。仅赐我一人,我却不敢受。”

  孙宴听了,与左右笑道:“居功而不自傲,我眼光果然不错。”又道:“有功者皆当受赏,并非仅你一人,只从你轮起罢了。江将军带兵亦有功,赐酒。”

  另一侍卫奉酒往江天何席位来时,耿云霄这才接过酒饮了,笑道:“原来是由低往高论么,倒是我唐突了。”一面说,一面却拿眼睛觑着孙同冷笑,孙同见了,只气得把眉毛一竖,转头不看他了。

  江天何接过酒,却不饮,只笑道:“谢孙帅赏赐,只我出征前才应了家母,回京前不许饮酒,恕只以茶代饮了。”

  孙同冷笑道:“往昔江将军在靖远时以海量闻名,怎么到了我威虎军中就饮不得了?果然是平日太安逸,一上战场便水土不服么?”

  他还未答,耿云霄已笑道:“看来孙将军只顾国际战事,却不甚关注国内军情啊,怎么连靖远军如何训练都不知道?且不谈兵法谋略,单说武艺体能,我军出来的也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你这话说与我军任一将士听了,只怕笑掉大牙。”

  他愈说愈尖刻,孙同脸色亦愈来愈差。江天何忙轻喝道:“云霄,不得放肆。”

  这边他刚闭嘴,那边孙同又冷笑道:“一口一个你军我军,岂不知威虎、靖远俱是王上之军?骑兵营既指派给孙帅指挥,眼下便隶属威虎,还敢自称靖远,是想煽动我军分裂么?”

  孙宴听了,忙斥道:“小子好生说话!诸将既到军中,两军便只管同仇敌忾,何需抓住这几个字眼不放?”又对耿云霄笑道:“耿将军勇武过人,正是我军典范,日后还需勠力同心,共歼贼寇才是。”

  耿云霄笑道:“末将奉命出征,自当尽心御敌。”说毕,再不多话,只管饮酒吃肉了。

  宴饮毕,诸将各自回营。江天何与耿云霄亲身巡夜,白礼紧随其后。

  一弯新月高高挂在夜空,皎洁如霜,月下的平野关清亮如雪,而浸润在泥沙里的鲜血犹然未干。秋风乍起,将一曲呜呜的笛声吹入人肠,无数征人闻声望月,默然怀乡。

  顺着笛声,江天何穿过营地,见到了一个潦倒的年轻士卒。他坐在帐边,凄然吹着一支短笛,手臂伤痕犹在,面上泪迹未干。

  听见脚步,他收了短笛往后一望,忙起身拭泪道:“江将军,耿将军。”

  江天何微笑道:“你在此许久了么?夜宴可去过了?”

  他原想敷衍过去,话到嘴边,却仍如实道:“没有。”不待江天何问话,又垂泪道:“我阿兄战死了……我吃不下这饭。”

  江天何目光一沉,勉强道:“你阿兄为国捐躯,安国定会记住他。”

  那士卒抽泣道:“我与阿兄一同参军,阿兄时常勉励我保家卫国。如今国尚在,我的家却没了……”

  他低了半日头,只道:“抱歉。”

  “这话可叫我怎么承得起?阿兄死于定贼刀下,又不是将军害的。”士卒忙抹了泪,又哽咽道,“将军,战争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我想回清都……”

  江天何望着头顶秋月,低声道:“或许一月,或许半载,或许更久……谁知道呢。”

  耿云霄见他亦伤感,笑道:“依我看,再有半月这边战事便该了了。定国军力原就不及我们,此次受人挑唆与我们交战,胜过几次?那南宫潜被杀得丢盔弃甲,司徒御更是逃得影都看不见,等我们撵上他残部,一气赶回老家便罢。”

  江天何微笑道:“说得也是。”又对士卒道:“你伤得可重么?虽无心情,也还是尽量吃下饭来养身体为要。”

  “谢将军关心,我这只是轻伤,还挥得动枪。”他咬牙道,“我这就回去吃饭,来日在战场上多杀几个贼寇,为阿兄报仇!”

  耿云霄拍拍他的肩,笑道:“这才是我靖远将士的气概,去罢。”

  待士卒回去,他对江天何笑道:“你也回营帐去罢,我巡视一圈便去找你。”又对白礼道:“好生看着他吃药,别又吐了。”白礼应下。

  回到帐中,白礼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一粒丸药在手心,递与江天何道:“吃罢。”

  江天何一闻见那药便忍不住捂嘴皱眉,不知如何下口。原来那丸药有一味原料名碧血草,天生带有一股腥味,直似人血。觑了那药半日,他好容易放入口中和水一起吞了,喘了许久才缓过来,苦笑道:“这药实在难以下咽。”

  白礼道:“还有十余粒,吃完便好了。”

  他心里将日期算过一遍,低喃道:“我们仲夏出发,如今才至深秋,我却觉得已过了许久了。”

  白礼不接话,他亦不多言,就着灯研究地形,不时拿眼睛望一眼帐门。许久,白礼道:“他或许被军务缠住,你先睡罢。”

  江天何应一声,收起地图,自去卸甲休息了。

  白礼退至帐外按剑侍立,许久终于看见耿云霄往这边过来,走近低声道:“他睡了么?”

  他正要答,里面已传出江天何的声音:“云霄进来罢。”

  耿云霄掀帐进去,见他躺在枕褥上望着自己,面上略有倦态,便坐在他身旁道:“仍还是难眠么?”

  江天何苦笑一声,算作默认,又道:“你来得迟,可是夜巡遇见了什么事?”

  “不过是遇见两个那边的将领,同他们理论了几句而已。”他笑道,“一群见势急才赶来抢功的东西,也配谑我?”

  江天何忙道:“如今战况未缓,怎么又与他们争执起来了?和气交谈两句就罢了,何必讨那口头上的便宜。”

  “他们若不惹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们,既碰上了,还有平白吃亏的理不成?”他冷哼道,“我早说旧军那起人没一个好东西,让我们探路不说,竟还在宴上那般冷落你,赏赐两军全然不公。你心大不恼,我却忍不得这许多!”

  “本也是他们驰援才能击退敌军,靖远的功劳日后再清算不迟。且孙帅格外属意你,如何就不公了?你倒莫一味拂他好意才是。”

  耿云霄冷笑道:“他什么意思,你当真察觉不出么?我若顺了他的意,只怕你身边就没人了!”

  他笑道:“你这又是什么话。眼下两国交战,理当鼓励军心,你战功赫赫,得孙帅赏赐很是应该。况且他也并没有冷落我,仍旧是论功行赏,照你的话说,他也想拉拢我不成?”

  “论功是那样论的么?那孙同何德何能,竟被那般吹捧,也不过仗着他老子的面罢了!你和他出身相近,何时自傲过?便是这骁骑将的位子也全凭战绩得来,比他高出不知多少!若换作——”耿云霄正慨然说着,忽见他目光微沉,便知自己嘴快,忙止了话语,头转到一旁去了。

  江天何叹了一息,苦笑道:“我倒希望自己没这出身,也没这许多战绩,只做个普通人便罢了。只是若无人保家卫国,万千百姓也难得平安,届时不知多少人陷入战火。”

  他笑道:“你自己看开便好了。待这番战事结束,我与元帅求个情,让他准你两月假,随你愿做什么去,我都陪着。”

  江天何只笑应了,又靠着枕褥闭眼休息,半晌道:“谢了。”

  他亦只笑一声,坐在他榻边不语了。

  闭眼许久,江天何却仍未入眠,稍静下心,白日斩杀的那些面容便在脑海显现,俱是满身鲜血,凄声嚎哭。

  他睁眼道:“你说,定国那些士卒,是否也有亲人惦念?纵便孤身一人,是否也有活下去的理由?”不待耿云霄答,他又道:“但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害我们的亲友,侵占我们的河山。”

  耿云霄微笑道:“我们守卫家国,他们亦只是奉命行事,皆没有过错。错只在战争本身。”

  他沉默半晌,微笑道:“你说得对。”

  耿云霄把被褥往他身上肩上拉了拉,低声笑道:“安心睡罢,我守着你。”

  江天何果真就闭眼睡了。他静静看了他许久,轻声道:“睡着了么?”得到一声微弱的回应。

  又过许久,他又道:“睡着了么,天何?”

  江天何呼吸匀称,已不答了。耿云霄便吹熄了灯,出门回自己营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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