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尘埃落定
托着两份血书。
晏未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来，玉体通白亮润，不过上面流苏有些旧了，像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或是被人反复爱抚过亦或兼而有之。
“你抱我碰我，就是为了偷我东西！”穆寐血书被揭穿的尬火正盛，刚好借着玉佩发泄出来。
“昨晚关门时，与沐塞到我手里的，说是从你那‘拿’来的。”晏未道。虽然出卖孩子不厚道，但他又顾及此时穆寐情绪，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还是实事求是地推给燕与沐。
果然，穆寐的愤怒被分走了一些，道：“这小兔崽子偷鸡摸狗的毛病怎么还没改。这倒霉孩子到底是哪边的！”
晏未则心中好笑：“你这性子不也没改，难道只许人‘偷’乔画，不许‘偷’你。”但晏未万不敢火上浇油，道，“自然是我们两边的，他不是说了‘我们于他都是一样的。’”
“一样个屁，他就是偏你。”穆寐暴躁得很。
“还真是只许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晏未心想也不再去犟此事，反正方才不在场的燕与沐已经吸引了一些火力。
趁着穆寐已发了些火，晏未又道：“你留着玉睹物思人，却还说心中没我么！”
“我穆家又非富甲一方的阔绰，我亦无纨绔之资，深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半丝半缕，物力维艰。’这玉佩价值不菲又刻有我的名字，好端端的我难道要扔了它造孽？我不过留着，想等哪日家中落魄了，或可变卖了它换我几日饭食而已。怎么，晏大公子送了人的东西，还要追究用法不成？”
穆寐这一语，晏未之前追问的高昂气势一下偃旗息鼓。
二人好半晌无语僵持。
书生开口脸色黯然道：“穆寐，你说你不缺朋友，我想你是真的不缺。其实我也不缺。朋友于我，有或没有，都是一样。乔家姐弟已经算是个例外了，毕竟是自小相识，他们待我真的不薄，真心在包容我的冷漠疏离，但凡我有些良心，也该知道他们确实是好意于我，也该懂得珍惜感恩。”
像是不知又怎么突然重燃了勇气力量，晏未正视着穆寐，目光尖锐着又道：“今日我只问你一句，我此生认定是你，你现就决定，到底选不选我。你若选我，我用余生去弥补这五年的混账自私。你若不选，我们就此相忘江湖，再不相见。”
“干什么，逼宫？”穆寐冷声又道，“怎么跟乔画江湖再见还能叙旧，到我这里就是非此即彼，绝交了呢！我到底是比不上他么！”
“因为你们从始至终都不一样。我说了他们姐弟是朋友，只是朋友。但我对你穆寐，最初是当作未婚妻来期待，知你是男子后，我对你这个人的情意也一直杂有心动暧昧，你于我从来都不是世俗之意的朋友。哪怕是当作弟弟，前面也带了个‘情’字，从此往后也是一样，你要么是我的人，要么是陌路人。”
不顾穆寐情绪仍不平静，晏未又道：“我说往后再不离开你也是在两相情愿之下。你若有情，我们再不分开。你若真已无意，再造血书就只为帮我甄别朋友善与不善、并不为独占我，留玉佩也与我无关，那我也不想走我娘的路彼此困束，我会选我爹的路，至少能放过你。你如果无意，诀别之后再有见到，也只当作不识便可。”
晏未等着，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晏未懂了，晏未走了，走出老远，只听后边有声音没好气喊道：“晏八两，我穆半斤的身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晏未愣了一下，随即转身飞奔，狠扑上去时几乎将穆寐扑倒。
穆寐被扑得倒退了几步才站稳，仍语气不善道：“你的秘籍还真是厉害。只言片语便能八两拨千斤，叫我这五年的不满不甘连同我自己都变得轻如鸿毛。你赢了。”
“不是只言片语化解了五年，是要多谢你愿意等我五年同自己和解。我知道这五年日夜何等漫长，于我是，于你亦是。不是我赢了，是你不与我计较，是你一直厚爱我。你和你的心意都不是鸿毛，而是我命中至重的宝物。从前往往你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撩拨，我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实则千军万马。这五年，只要想到你，我便武功废尽。如今看着你，我每一时都心潮起伏，波涛汹涌，不能自己。”
细长目轻挑，穆寐道：“一起可以。但你能不能多说人话，鬼话连篇，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晏未笑道：“我怕只说人话不能打动你！”
穆寐佯嗔道：“你之意我不是人，见鬼才说鬼话？”
晏未笑得更深道：“机灵鬼，可爱鬼，神仙鬼，”
晏未话还没说完，穆寐皱眉打断道：“停下，牛肉和麻团加一起都没你肉麻。”
晏未收了收笑问：“你真不喜这样？”
“不喜。”穆寐道。
晏未突然一把松开穆寐，站得笔直，神情也无比正经道：“穆公子，不知接下来我们将要何往呢？”
穆寐对这人痞子与君子的无缝切换表示：“什么人啊！”
晏未公子如玉，道：“你的人！”
穆寐深吸了口气不叫自己打人，却也掩饰住了心中窃喜，道：“我要回家，赴外公生辰。”
“嗯。我们一同回百谷城。”晏未道。
“牵马坠镫的小厮小爷我确实缺一个。”穆寐笑道。
“愿为一生仆从，效犬马之劳。”晏未道。
穆寐看了人一眼，邪魅笑道：“当年假洞房的事早已澄清，去年我回家时，媒婆都踏破门槛了。这次回家，差不多我的亲事也该说定了。我娘早就说过也该叫外公四世同堂了。刚好你同去，你眼光好，帮我挑一个好姑娘，能生儿子的。”
“姑娘我不能帮你挑。你但要儿子，穆家要四世同堂却简单，我们去把与沐带上就行了。”
穆寐佩服晏未将这样的话说得不苟言笑，穆寐又坏笑道：“我本人呢，倒没什么。只是我娘吧，连男人间戳/戳/摸/摸都见不得。在娘宝这条路上，纵然你是心甘情愿，我是这些年被打得服帖，但我们也算殊途同归。八两哥哥说这可如何是好呢，奴家有心向你，却也无力伴你啊，这日后怕是还得江湖相忘了。”
穆寐越说声音越细，语调越媚，宛如当年初见时的调戏。
晏未抑制着心动，正色道：“我们生米早就成了熟饭，婶婶也……”
穆寐神色收正道：“我娘武功如不如当下的你我不敢说，但你要是敢上来同她说这话，拼了她命能与你同归于尽。对了，买一送一赠我爹一条命。”
“叔叔婶婶真的如此反感此事么？”晏未变得紧张道。
穆寐一笑，道：“想不到吧，你爹道貌岸然反倒不在乎，并身陷其中。可是我娘看似江湖气豁达，实际却容不下异情。你难道忘了你们第一次相见了？”
穆寐又语气莫名地问：“怎么，怕了？你打退堂鼓也是情理之中，不丢人。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人间正道，正道尚且沧桑，何况这少有人走的荆棘小□□。怕了就于此别过吧。我知道此事不能怪你，不是你能左右的，日后再见时，我也不会小肚鸡肠装不认得你，我会主动找你招呼叙话，那时你若有空，我们也可以坐下来吃杯酒喝杯茶，做人何必活得那样死性……”
穆寐话没说完便被一股香甜的热气封住了嘴唇。
齿舌相争，谁也不逞多让之后。余光扫到有人过来，穆寐将人推开。
晏未神色凝重道：“不要动不动将‘别过’放在嘴边。我不喜欢。”
“好像这两日你说得少一样，怎么只许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穆寐笑问。
晏未看着人笑，叹了口气也不再争这“别过”之别。又道：“若是婶婶不同意，我，”
“你怎么样？”穆寐甚感兴趣问道。
“我也总不能带你私奔。毕竟穆家于你有生养之恩，我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陷你于不义不孝。”
“所以还不是放弃我。”穆寐撇嘴。
“一时不能同意的话，我就求请一时。一直不能同意的话，我就一直求请。总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天。”
穆寐拍手笑道：“你这主意好，实在不同意的话，你到底年轻，还能耗死我爹娘。对不对？”
晏未口中没答，心中称“是。”
见晏未不语，但将“心事凝重”四字都写在了脑门上。穆寐凑脸过去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忧思忧虑可以，但杞人忧天也大可不必。八两哥哥你之前在我家，不也甚得我娘欢喜么。你怕什么？”
“对，婶婶并没有不喜我。且你人都是我的了，我怕什么！”晏未鼓舞自己道。
“你能不能不提是你的人了！”穆寐扁嘴。
“怎么，不还是你怕我被蒙在鼓里特意血书提醒我，只能你说我不能说，只许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然后也不顾穆寐挥拳要打，晏未伸手在人额下轻划一下便纵身闪到一旁。
“哄好了，知道吃死了，就连多挨一拳也不行了么。”穆寐打空后挖讽道。
“怕打我你手疼，更怕打我你心疼。无论你哪里疼，我都舍不得。”晏未道。
穆寐拳不及人，改为伸出大拇指道：“行。留着你这本事去会我娘吧。今日小爷高兴姑且不与你计较。”
穆寐说着看了一眼晏未那身白衣腰间的浅绿腰带又挖讽道：“怎么，富家子弟跟老爹闹了矛盾离家出走，五年间都换不起一条新腰带了么？”
晏未也低头自看一眼腰间，一笑刚想说“故带情深”，不顾周围还有人，那挂着邪笑的吻已经逼了上来。
什么都不必再说。
打过骂过拉扯过，说过笑过也闹过，有些事总算是翻了篇，有些事也终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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