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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斜影初顾论古今


  喻濯风听得窗外琴音袅袅,丝竹管弦交辉,大约猜到是燕嘉夕在折枝厅里看戏,站在原地伸出一只脚,步子却迈不出去。喻濯风犹豫了须臾,最后还是折身回了使团住的驿站,走前他对着折枝厅的方向沉默良久,并没有同老莫告别。

  折枝厅里笙歌依旧,燕嘉夕的注意力却渐渐挪到了自己旁边的小白脸身上。

  “言贤弟,这班杂曲儿可是贤弟自家的?”

  小白脸忽然开口,偷瞄过几眼的燕嘉夕倒是心虚了,人家光明磊落的问她看她,她这样子,反而失了风度。

  “正是…”燕嘉夕又传了水牌,一努嘴,水牌落在了顾容与面前。

  “时兄若有什么想听的,尽管写在这水牌上,寻常的词牌我领着她们都排过,难不住的,或者直接翻块牌子,可以期待一下。”

  顾容与倒是没期待还能拿到点曲子的权利,他只是想到前朝旧诗“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有些好奇这班杂曲儿是怎么做到不错音的。

  然后他就顺着这个思路被啪啪打脸了。

  “臻羽,第二个音错了。”

  燕嘉夕微微上扬的音调像清凌凌的风灌进顾容与脑子,也打碎了这支浪淘沙,古琴的声音戛然而止,其他乐器却连瞬息都未停,继续顺畅的演奏着,顾容与迅速的回忆着上一句的第二个音,却毫无错音的记忆。

  “转调的时候指法乱了,十三次金弦只拨了十一次,还要再练练。”

  琴使闻言起身谢罪,琴音已止,缺了古琴却还继续演奏着的浪淘沙竟也别有一番风味,仿佛破碎的湖面水波又随着浪花渐渐消散,归于平静,顾容与有些错愕。

  转调时候他听着只觉得这一段必是指法繁复,却并没听出什么差错,只是以他的博闻强记,再去回忆,居然也挑不出一丝错,十一个音与十三个音本就相去无多,这个言醴又是如何做到在嘈杂交鸣的多种乐器里辨别出这样微乎其微的错处的呢?

  燕嘉夕并不知道小白脸忽然皱起来的眉头来自于此,但吃瓜子看戏的敏锐神经告诉她,小白脸现在身上有戏。她看着顾容与伸出右手,握拳,摆出奏乐的架势,又叹着气收回了拳头,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对方的疑惑。

  但燕嘉夕有个坏毛病,多数时候对方不问出来的问题,即使她察觉到了,也会出于待人接物的礼仪而当作不知道,对方不问她就不说的挤牙膏作风,让不少人心头痒痒,现在顾容与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境况。

  不过,这个问题,言醴是无法回答的,只有十一岁就能一曲百鸟朝凤真的引得百鸟争鸣的宛宜公主燕嘉夕才能给出一个让他服气的答案。

  “让时兄见笑了,这一班杂曲儿原是我自己调着的,没能教好就出来献丑了”燕嘉夕和他客套寒暄,又想起设宴那日他的谈吐,策论上也很是不俗,“时兄上次说到如今皇上亲政,那又该是如何呢?”

  顾容与有点意外这个问题,但也没做多想,“皇上亲政以来,太后对皇上仍有掣肘,皇上大概会急于做一些证明自己的事情,先博取朝堂上的老大人们的支持,再做点施恩天下的举措,给自己博个好名声,最后大概把太后自己的钉子除去,就成了。”

  燕嘉夕频频点头,燕皓晨现在可不就是在做这些么?恩科大赦以图民心,又选秀以图老头子们的支持,就是手段太拙劣,操之过急了,反而显得更加稚嫩好拿捏。如今天下人怕是都觉着太后与皇帝已生二心,只是她身在君前看得很明白。

  “我其实更好奇皇上打算怎么对待邻国来着。”

  燕嘉夕看着因为这句话愕然的顾容与,笑眯眯地在心里又记了一笔。

  明明是个会认真思考皇帝做事情的动机的人,居然也会因为这种事情发愣而不肯说些什么,真的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又或许只是一个对她胃口的人?

  燕嘉夕又吩咐了两坛酒,一盘瓜子,但后来顾容与记忆的最后就只是这些谈话,和交错的杯盏。以至于后来他甚至对燕嘉夕的酒量出现了错误的判断,那便是另一桩阴差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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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容与一早上是因为脖子的不适而醒来的,客栈的窗户蒙了一层纱,初升的太阳透过窗纱,在地上留下了窗棂斑驳的影,苍蓝色的床帷一尘不染,陌生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冰冷的梦境,他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

  “嘶,好疼…”

  居然不是梦……那么,这是哪里?

  吱的一声,房门被人推开,言醴的侍女出现在了房门口。

  “公子,这是我们公子给您的信。”

  顾容与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连带着被自己袖口的酒气吓了一跳。

  “额好的,敢问姑娘这里可否沐浴?”

  顾容与起身,有些窘迫的挠了挠头,想着自己身上的酒气,十分尴尬。

  侍女倒很是自然,放下信转身就去为他准备,顾容与这才看了信。

  “时遥仁兄,见字如面,昨夜把酒长谈,言醴受益良多,况时兄芝兰玉树,行动风流,才高八斗,言谈不俗,言醴深引时兄为知己。

  “今日言醴须赴远方,临别之际,想起时兄昨夜仿佛有事相问,却终欲言又止,言醴此去,耗时甚久,想来无法当面回答时兄的问题,特此书信一封。

  “倘若时兄再无需相问,便当这信是时兄与言醴的小机缘,若时兄心中仍存疑惑,便也请书信一封,交给谪云居掌柜莫叔,莫叔会随家书一同送寄,言醴收信后,必速速回信。

  “言醴别过,望时兄珍重。”

  顾容与哑然,言醴引他为知己,他又何尝不是呢?只是万万没想到,就算那段话是客套话,可自己被引为知己的理由里,居然连长得好都算,这位言醴贤弟可真是个妙人儿。

  这会便有小厮进来布置了浴桶,提了热水,顾容与简单沐浴后,才离开谪云居。

  而留下信自称“须赴远方”的燕嘉夕本人,正在越宫宫城里和仁安亲王燕熙昀以及他的侧妃华氏一起看着梨园新排的戏本。

  “仁安王兄今天好兴致。”

  燕嘉夕摸了两只瓜子,只听得那个聒噪的华氏眉飞色舞的开口。

  “长公主这话说的,我们王爷一年十二月倒是有十个半月躺在床上,这好容易能动动身子,兴致能不好嘛。”

  燕嘉夕注意到了燕熙昀的不悦,满怀期待的等着他对他的侧妃说什么,结果燕熙昀只是眼皮一掀,不冷不淡的睨了华氏一眼,就扭过头来和她说话。

  “我听说前日选秀,老十二还在殿上喊出声了?”

  燕嘉夕心里暗自吐槽,你怎么非但不给我戏看还和我问有没有戏,变不可爱了啊。

  “嗯,一个秀女,姓玉,也不知道他怎么抽了风,当天的事情是不是已经走漏得全玉京都知道了?”

  燕熙昀听到后半句笑了起来。

  “哪就到这种程度,不过这个玉氏好像是老十一进献的?”

  燕嘉夕又剥了两只瓜子丢进嘴里,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那又怎么样,有戏看就行,他自己的后宫难不成还得我来管?”

  燕熙昀剧烈的咳嗽起来,眼底却是无可奈何的笑意,他们同父兄弟姐妹六个,属这个小妹妹最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年也属这个小妹妹,最得父皇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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