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大阏氏之争（下）
起初听到欧阳燕然称病，大家都觉得肯定是假的，借口。
因为昨儿个这位欧阳老大人在朝上虽然没说什么话，可瞧着就是神完气足的样子，怎么可能一晚上过来，就病得起不了身了？
但听说他甚至要告老还乡，大家就踌躇了。
毕竟在很多人眼里，欧阳燕然如今妥妥的位高权重，要不是万不得已，怎么可能会走人？
就算不为自己，他家子孙至今可还没栽培出一个能够在他走后接手他庙堂地位的主儿呢，这种情况下他走，于家族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然后就怀疑，莫不是被政敌暗算乃至于威胁了？
否则怎么会这样？
最有嫌疑的，毫无疑问是敏贵妃云风篁！
兰舟夜雨阁中，云风篁听到这传闻时简直无语了：“本宫？本宫跟欧阳燕然多少日子不来往了，做什么要将他赶走？”
陈兢小心翼翼的转述谣言：“那起子奴婢胡乱嚼舌呢，说欧阳老大人必然也是不赞成谢氏女做大阏氏的，娘娘却一心一意要让侄女儿做异国做皇后，故此不能容忍欧阳老大人在朝中……这不是一派胡言是什么！”
“……”云风篁也是冷笑，“本宫有这本事将这老东西赶走，还能忍到现在？”
发了会儿火，她按捺住脾性，问，“可知道这些话都是谁传出来的？”
“回娘娘的话，奴婢无能，查到现在，都是些散兵游勇，尚未寻着幕后指使者的踪迹。”陈兢有点儿狼狈，这真的不是他不用心，而是经过一晚上的互相提醒后，如今庙堂上的人都明白了这个大阏氏之位意味着什么，故此绮山气氛一度紧张，人人出入警惕，陈兢毕竟主职还是侍奉贵妃，又不可能处处亲力亲为，不免一时间难以建功。
云风篁皱着眉，顾不得发作，说道：“罢了，这事儿要是当真被陛下听进去了，可不是小事！来人备辇，本宫去醒心堂走一遭！”
她去了醒心堂寻淳嘉哭诉委屈，淳嘉听着也是好笑，说道：“这事儿同你什么关系？都是些什么人嚼舌根，竟然将你编排进去了。”
“陛下这么说，看来欧阳老大人致仕的确有着内情，且陛下已经知道了？”云风篁闻言，眼珠转了转，就打探道，“却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叫妾身平白受了这许多的委屈！”
淳嘉安抚了一番，才说道：“欧阳老大人年纪大了，本来也不会在朝中太久。此番却是当年流放之时落下的旧疾复发，担心有碍寿数，这才匆忙离去。”
“旧疾复发？”云风篁狐疑道，“妾身却从未听说过欧阳老大人有这样的旧疾？”
皇帝面不改色，说道：“这是自然。毕竟当初朕起复他还朝时，纪氏之流尚且在位。若是叫他们知道了此事，焉能忌惮欧阳老大人？就是老大人自己行事，也会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故此这等机密，自然是要隐瞒下来的。原本这两年叫太医私下里给他调养着，以为好得差不多了。谁知道却是强自镇压，如今镇压不住，他再不回去专心颐养天年，只怕时日无多！朕总不能明知如此，还要强留他下来。”
这当然是糊弄贵妃以及外人的。
实际上欧阳燕然做什么请求致仕，君臣二人心里都是一清二楚。
只是这种反映出君主多疑的事情不适合外传，欧阳燕然既然懂事的没乱说，淳嘉当然也不会承认。
这会儿他说的头头是道，再加上欧阳燕然当年流放的地方的确是瘴疠横生的穷乡僻壤，历来流放的官员，客死此处的不在少数，欧阳燕然能够活着回去，算是身子骨儿硬朗了，所以落下点儿痼疾什么的，也是合情合理。
云风篁也就相信了。
她于是不再追究这事儿，转而试探起了大阏氏人选：“……妾身在后宫，听说有人提到了猛儿她们几个？”
淳嘉这两日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见贵妃提起来，索性就点头，问道：“却不知道阿篁以为如何？”
“……”云风篁沉吟着，神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道，“以妾身的小气，那当然是恨不得韦纥亡国灭种的。只是到底是陛下的大计更为重要。”
言外之意，反正就算让我侄女儿去做大阏氏了，那也是为了你，而不是为了我谢氏的荣华富贵！
见皇帝似笑非笑，她心念转了转，忍不住又问，“却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
“大阏氏总归是要赐的。”淳嘉缓声说道，“不然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细珐自己就是个例子。那新可汗虽然柔弱，但长成之后，却未必还能如如今这样听话。再说，要说就近督促，还有什么人比枕边人更方便的？其实这个人选，朕要求也不高。往后别给朕添麻烦就是了。”
云风篁揣测他这意思，其实也不反对自己的侄女们去做这大阏氏？
这是殷衢分析过的，谢氏几近覆灭，底子又薄弱，再加上谢氏跟云风篁之间的关系，本身也在皇帝的信任与纵容范围内。
当然了，这也是皇帝松口，不再坚持一定只有嫡子才能够坐上储君之位之后，皇帝对谢氏，对云风篁，不再那样戒备。
只是皇帝不反对谢氏女，却也不太放心谢氏女。
这个不放心，不是说猜疑忠心什么的，多半还是跟殷衢反对册封宫女和亲一样，怕谢氏女手腕不足，撑不起大阏氏该有的作用，到时候频繁叫国朝为她操心，没得堕了中土的威望不说，关键是拖了朝廷的后腿。
毕竟淳嘉自己后宫就有个不那么聪明的皇后，他太清楚被强行推上后位的女子要是本身才干不能匹配，所能起到的拖后腿了。
“这个人选猛儿是肯定不行的。”贵妃听着，心下迅速盘算，至于说谢猛跟邓澄斋已经口头约定婚姻，还是皇帝亲自做的媒，这一点云风篁压根没放在心上。
要是谢猛是这块料，悔婚又如何？
邓澄斋的分量还没有异国大可汗来的重要。
尤其邓澄斋深得上意又前途无量，抛弃淳嘉转而对绚晴宫尽忠的可能性不高，锦上添花没什么问题，雪中送炭却是未必。
哪像韦纥大可汗，不管怎么说，总归有着邦交关系作为保障。
她定了定神，环顾一圈没其他人在，干脆直接问了：“陛下觉得，阔儿如何？”
“谢阔么？”贵妃跟前的三个侄女，毫无疑问淳嘉最熟悉最喜爱的，就是谢猛。其次熟悉的，是谢阔。
对于最后一个过来的谢奣，他也好，贵妃也罢，其实都不是很了解。
坦白来说，淳嘉一向不怎么喜欢懂事柔顺的谢阔，反而比较偏爱娇纵些的谢猛。
不过这只是站在无关利益的角度来评判，站在挑选韦纥大阏氏的立场上……
淳嘉思索片刻，缓声说道，“阿篁，你觉得她可以么？”
云风篁道：“陛下，若是阔儿不成的话，那么妾身其他侄女儿，也没必要考虑了。”
这是真心话。
目前也就谢阔有点儿指望，这不仅仅是天赋资质，更是志向。
毕竟谢猛其实也不笨，关键这孩子就惦记着嫁个年岁仿佛的贵家公子，过话本里写的白头到老的日子。
就这种心性，云风篁不带在身边是肯定不能放心的。
要知道谢家并没有合适辅佐的人才陪嫁，到时候，多半依仗淳嘉以及殷衢那边给的人。
如果本身能力不足，很容易被近侍左右成为傀儡。
如此，云风篁推一个侄女出去做大阏氏，有意义吗？
皇帝端起茶水呷了口，沉吟道：“这样吧，朕与你侄女到底需要避嫌，毕竟这孩子年纪也大了。明儿个起，你让她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罢。”
这就是想让太皇太后帮忙考察谢阔的能力？
云风篁心里有点儿诧异，因为她一直认为，纪氏覆灭后，淳嘉跟太皇太后之间，连维系面上情都有点儿勉强。
但眼下瞧着，太皇太后居然愿意为淳嘉掌眼？
那太皇太后表现出来对七皇子的喜爱，这……？？？
她心头正狐疑着，淳嘉仿佛猜到一样，哂道：“前些日子有人上表请求清算纪氏身后名，朕尚未下定决心。”
云风篁这才恍然，合着是太皇太后有把柄被拿捏着，这会儿不得不帮淳嘉做事。
而且，太皇太后虽然不喜欢淳嘉，却也未必喜欢云风篁，所以在这样的纠结之下，对于谢阔，反而会进行一个比较公允的评判了。
……不过也不一定？
贵妃怀疑淳嘉跟太皇太后的关系可能还要复杂些，只是皇帝不愿意说，她也不好追问，定了定神，就点头道：“妾身回头就给阔儿去说。”
回到兰舟夜雨阁，她专门召了谢阔到跟前，将来龙去脉告诉这侄女儿：“如今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甚至可以说，你之前，你以后，都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只是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自己。你知道的，太皇太后并不待见本宫。她必然不可能对你高抬贵手，倒是可能故意为难你。这是神宗元后，孝宗生母，她的手段，本宫也不敢小觑。本宫也无法揣测她会怎么试探你……毕竟，本宫进宫以来，跟她接触太少了。而且她之所以会到今日的地步，主要是因为纪氏的败亡。而纪氏，又是陛下解决的。倘若公平较量，就是本宫，也不敢说稳赢……总而言之，这次是真的只能看你自己造化了。”
谢阔听着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谢姑姑提点，侄女一定竭尽全力！”
她说着，正要下去，却被云风篁叫住。
云风篁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这侄女儿的面庞，谢阔进宫的时候比谢猛还小，仿佛是才四五岁的样子？
如今一晃眼过去，也是十来岁的大女孩子了。
她不算惊艳，只是秀美，是那种很沉静的、可以说是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典范的斯文气质。
因着眼角眉梢的稚气尚未完全退却，还带着点儿天真烂漫的味道。
叫人想起来半开的花苞，初绽风华，不知道这世间还有风霜雨雪的苦楚，充满了稚嫩天真的期待。
谢阔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的姑母，却见云风篁伸手摸了摸她面庞，柔声道：“去罢。”
待谢阔告退离开了，云风篁才自失一笑，这笑容未达眼底，已经变成了苦涩。
怎么说呢。
当初她以为，自己位列贵妃，帝宠在身，只要一日不失宠，自己的侄女们，必然不会重蹈覆辙，需要自己披荆斩棘的奋斗。
她们虽然将受制于她，却也将坐享其成。
然而……
终究只是当年太天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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