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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疏影·四


花朝节,百花会。

        清晨的春光流泻满苑,离花苑花圃里的花草凝着未干的露,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虽说仙门中只来了一半以上的门派,可放眼望去仍是一片人海,百花芳草中的红蓝绿女笑语洋溢,显得这离花苑更为生机盎然。

        花行为离花苑的每株花草都赋予了一些灵力,故只要在今日步入离花苑的仙门弟子,苑中都有一朵与之气质性情匹配的花飞到他们身上,染上他们灵力的色泽,那花间清露便沁润肌肤,散发出独一无二的幽微香气。

        花行还编织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花篮,方形的,圆形的,心形的,水瓶状的,放在各个角落,但凡来的弟子便可采摘那些护法允许采摘的花草装饰。

        于是今早女弟子的发间鬓边都有一朵鲜嫩的花,男弟子衣襟上也不例外。好多年轻弟子臂弯上都跨上一个小花篮,采摘那些护法未设禁令的花。

        百花会中众人,但凡在这离花苑中,也好似变成草木般。

        花露好似云间水,滴在罗襟至死香。

        “洛护法真是别出心裁,今年百花会真令人期待。”

        “年轻姑娘就是心思别致,这番布置不知道会俘获多少仙门弟子的芳心。”

        “这绝对是一个仙门百家难忘的百花会,没来的门派得有多可惜。”

        花行悄然行于众人中,她在这啧啧赞叹中故作平静,极力掩饰住那得意的笑。

        不枉她一夜未眠地精心布置这离花苑。

        一抹鲜红的高挑身影闪入花行眼中。

        丹阳高髻束着镶嵌鸽子血石的金冠,雕刻的是盛开的榴花。妆容明艳,耳垂上佩戴的是长水滴红宝耳坠。一身火红盛装的衣摆上绣满金丝榴花与飞鹤,就连靴上也用金丝勾勒出明丽的花纹。

        丹阳玉手抚在腰间剑柄之上,大步向花行走来,与此同时一朵带露榴花也飞到她的鬓边。丹阳的脸上难得地扬起明媚骄人的笑,正如那夏日榴花般耀目,她的出现令周身的仙门世家子弟都黯然失色。

        她行过之处,过后都引出一阵私语。

        花行看到不远处的谢灵渊面色青白,他行动迟缓,一看就是好好在戒律堂吃了顿教训,想必月行下手应是劲道十足。谢灵渊满眼愤恨,他望见丹阳走过,那脸色更为铁青。花行瞥了这煞风景的男子一眼,便向丹阳迎面走来。

        “丹阳师姐。”

        “布置的还不错,也算为毒龙门的风光增色不少,”丹阳语气中满是为门派感到的骄傲和愉悦,她拍了拍花行的头,接着说,“难为你这丫头有心,关键时候还算没丢了师门脸面。”

        “多谢丹阳师姐夸奖,百花会期间花行一定会谨遵护法职守,做好自己的事。”

        花行这几日也算了解丹阳的性情作风,即使得到了这位师姐的夸赞,也不敢随意玩笑。

        “就这句话听来,小丫头你还是没有太大长进,”丹阳面上的笑浅了几分,认真道,“身为门派护法,师门亲传弟子,单单做好分内之事还不够,要以门派荣辱为重,不吝自己心血才是。”

        花行颔首,面上更添恭敬。

        “丹阳师姐说的是,花行定当谨记在心。”

        丹阳话音方落,二人的目光同时向一抹步入离花苑的墨蓝身影望去。

        今日的月行乌黑似缎的长发披落,靠近发尾的地方用金丝绣兰花的墨蓝绸带束起。她双耳佩戴金丝流苏的耳饰,流苏上点缀着玉石雕的紫藤花。月行一身墨蓝交领广袖的衣衫,配着金色百褶的长裙,裙面上绣着幽蓝的兰花。

        众人未料到月行此日会一改平时的干练风格,这身装扮令人眼前一亮。

        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她就像在人海花潮中遗世独立一般,她那素日冷峻的侧颜在今日却显得柔情,略有驼峰的高挺鼻梁似镀了金边。

        月行静立那乳白的山茶花间,抚摸着一朵未开尽的花。

        忽而清风乍起,送来一朵幽蓝的花,月行举起右手,双指轻轻夹住花柄,转动着手中芳华。

        “姐姐,你今天好美啊!”

        花行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就连高傲的丹阳眼眸中都闪过一丝惊异。她周身的仙门弟子纷纷望向月行,眼眸中闪过惊艳的光。

        “这不是毒龙门的冷护法吗?”

        “今日这身打扮都令人认不出来了。”

        “说句实在的,冷月行本就颇具丽色,只不过成日那副沉闷样子,着实令人提不起兴趣。”

        离花苑男男女女看过不同寻常打扮的月行后,纷纷讨论起来,有人感慨,有人赞叹,亦有人不以为意。

        月行朝花行丹阳这边看过来,缓缓挪步,花田中又响起阵阵声浪。

        “丹阳师姐。”

        月行见了个礼,沉沉道。

        丹阳微微偏着头,打量这今日身着衣裙,放下头发的月行,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她缓缓说到。

        “月行师妹今儿不同往常,别有一番风韵。”

        “丹阳师姐风姿独具,旁人莫能相比。”

        月行听出丹阳言语中的味道,连忙说到。

        丹阳顿了顿,转而说。

        “谢灵渊那厮看样子是好好受了师妹一顿鞭子了?”

        丹阳周身几个毒龙门的知情弟子闻言纷纷转过头觑向月行。

        他们脑海里都是当着思过的众门人挥着鞭子的劲装月行,还有那背上满是血痕,嗷嗷惨叫的谢灵渊,对比今日眼前的长裙月行,各自面上露出了奇异的表情。

        “听师姐的吩咐,月行自是尽心竭力。”

        丹阳正欲接话,只见一身鹅黄衣裙的漆雪向她们走来。

        “我们都去离花苑紫牡丹圃那等着吧,师父就要到离花苑了。”

        这紫牡丹是毒龙夫人的象征花种,毒龙夫人自是要在那里开启百花盛会。

        漆雪面容依旧是得体的妆容和那温和又有疏离感的微笑,她臂中抱着今日的名册。漆雪今日的打扮并不华美,依旧同往常般是那自然端庄,说话的语气里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

        四位门中护法同时向离花苑中央的紫牡丹花圃走去。

        将近正午时,毒龙夫人身后随同一干门人,向离花苑中心走来。随着夫人走入,声浪不息的离花苑瞬时悄然无声,只余风过后的木叶声响。

        毒龙夫人一身玄衣,右手握着那庄严的法杖,龙嘴中的宝珠紫气流转。夫人向座下两侧的仙门首领颔首示意后,在众目注视中,她缓缓登上那紫牡丹簇拥的高台。

        “毒龙门欢迎到场的每一位修行者,今年的百花会便从现在开始,这半月内,祝愿各位在这白帝城中喜悦安乐。”

        夫人的语气平和从容,她扬声言道。

        离花苑众仙门之人纷纷交换眼神,满脸的神色都像在说,“看来毒龙夫人也没那么森然可怖,流言蜚语不能尽信”。

        夫人巡睃四周,继而向花行看去,投来欣喜满意的目光。

        花行怯怯地报之一个微笑。

        “凡到来者,皆能参与百花会中诸事项,尽兴就好,不负韶华,”夫人顿了顿,接着说道,“好了,余下的就让宋护法与众位细言吧。”

        漆雪展开手中书册,按着名单给每人一枚可在盛会期间进出门派的花牌,花朝早晨的盛会典礼便告一段落。

        离花苑中有一株菩提宝树,花朝时节,树的枝丫上挂满了写着祈福祝祷的红幡,在微风中飞扬。

        树下的仙门子弟纷纷于树下祝祷,婆娑树影洒满草地,枝叶花影映在树下每个人的身上。

        花行挂上用灵力附了祝语的红绸,学着身边人挂在开了花的枝丫上。

        自从那日启动了观梦石,石中看到的每一幕都能引起她的强烈感受,就好像亲身体验一般。她挂念那不幸离世的家人,也挂念那个曾在她幼时教她写字吟诗的小书生。

        她合上双眼,祈祷那不在人世间的爹娘和表哥灵魂得以安宁,祈祷有朝一日再度遇见那立于湖边的长衫书生。

        她默念后缓缓睁开眼,一眼就看到树的另一头的月行。

        风过处宝树沙沙作响,红幡舞动,月行乌黑的长发也随风微扬。她耳畔的紫藤也被风吹动,发出清泠的声响。

        只见月行双眸紧闭,神色肃穆,也于树下祈愿。

        她树下的身影,那一身墨蓝,处于花海五彩之中,显得分外孤寂清冷。

        她额前垂下的红幡,印着金漆勾勒的兰花。

        花行不由得想起观梦石三人在禅寺之中,月行说她不信神佛。在花行心中,月行一直是个很有力量,让亲近之人很有安全感的人,她好像不需要靠任何人般独立强大。

        花行没想到这样的月行,也会在花朝节同其他仙门女子般祈祷。

        午后的光洒落月行的脸颊,落下点点阴翳的影。

        花行悄悄向她走去,绕到她身后,将头靠在月行背上。

        “姐姐……”

        月行转过身,她面容上的清冷神色总是在看到花行后,如春雪般消融。

        “我记得姐姐原是不信这些的,怎么今日有兴致祈祷呢?”

        月行看着花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淡淡笑了笑。

        “我仍不信神佛,只不过经历了一些事后,我信命了。”

        月行说这句话时,双眸中有一种茫远而又缥缈的情愫。

        花行揣摩着月行的语气,若有所思。

        自从观梦石中庶子夺嫡之乱发生后,花行便再也没在临安看见过月行,偌大个临安城,她也没有找到冷家在临安的住处。

        她不知道月行后来为何也进了仙门修行,又为何同她一样来到毒龙门。

        不过花行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月行时,就隐隐感觉她背负了太多沉重难言的痛楚,不能说,不可说。

        花行望着月行眸色中愈渐浓郁的愀然,立即拉住月行的手,咧嘴笑道。

        “姐姐,我带你编花篮吧,”花行拉住月行的手往她住的小院跑去,“记得小时候我没教过姐姐这个,我现在教姐姐,可有意思了!”

        月行依着花行拉着她,向那小院茅屋走去。

        只见院子里一地的竹藤,草地上一片凌乱。

        “原来离花苑里那各式各样的小竹篮都是你编的。你仔细交待,是不是我住处前的那片紫竹林昨夜里被你大闹了一场?”

        月行佯作嗔怒,哼了一声捏了捏花行的小鼻子。

        “姐姐的竹林不就是给我编竹篮用的吗?”

        花行笑着说道,语气里有一种小女孩的娇憨。

        花行拿起地上的竹藤,歪着头问。

        “姐姐,你想看我编什么样子的?”

        月行杵着脸,手里摆弄着一根竹藤说。

        “你想用来插什么样的花?”

        “我想用来插一些浅色的花,将这不会枯萎的花送给一个人看,看一生一世。”

        月行眼中闪烁着一丝疑惑,她问到。

        “你要送给谁?”

        “我想送给他,我以前答应过他,要让他看见我时,就像看见整个春天的花开。”

        月行会意,眸中是意味深长的笑意。似是笑花行的娇憨纯真,似是笑那两小无猜的有趣,也似是笑十载春秋的变迁,或许早已物是人非。

        花行在与月行说话时,手头已经编好一个像圆花瓶一样的花篮,她似早已准备好般,从茅屋里拿出好几枝白山茶,浅妃色的玫瑰花和几朵米黄的小花,将这花篮错落有致地点缀好。

        “唔……姐姐看看怎么样?”

        月行指了指两朵玫瑰之间,说到。

        “这里有些空,两朵粉花中间点缀一朵白山茶就更好看些。”

        花行望了望渐西的日头,眸中精光一闪。

        “有了!”

        花行去木桌边,将那白瓷瓶里新鲜的白山茶拿出,放在两朵玫瑰之间。那白山茶开得分外新鲜,花瓣上点缀着清露,插于玫瑰之间好似点睛之笔。

        月行抱起这个插好花的小篮子,脸上露出欣喜的笑。

        “姐姐喜欢,我可以再编一个送给姐姐!”

        月行故意逗花行道。

        “这个不可以吗?”

        “嗯……这个不够衬姐姐嘛……”

        月行故作嗔怒地白了花行一眼,掐了掐她的脸。

        “谁要你的,你还是拿去衬你那个小呆子吧!”

        小院中两个姑娘的笑声如清涧般流淌,不知不觉中,红照西斜,染红了天边云彩。

        紫竹林。

        落日的余晖洒落林间的清溪,清溪于石上潺潺而流,熠熠着云霞的光。

        漆雪孤身抱着诗集,来这寂静竹林,偷半日闲暇。

        她优雅地敛起广袖裙摆,坐于山石之上。

        清风徐来,漆雪隐约听到林中琴音。

        竹叶片片纷飞,落于她鹅黄的衣裙上。

        漆雪不由得合上手中书卷,聆听那悠扬琴曲。

        弹的是一首无名之曲,曲调初似清泉泠泠,继而又似置身那春雪梅间,扑面一阵清香,突然曲调激昂,似瀑布于九天之上倾泻,末尾的时候似昙花一谢般繁华过后的苍凉。

        琴音悠悠,漆雪似被吸引般,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踱步走去。

        漆雪看到弹琴之人时,琴声也戛然而止。

        那盘膝坐于紫竹之间的,是一个身穿赤色袈裟的行僧。

        行僧头戴垂着面纱的斗笠,风过处隐约露出那俊美的容颜,腿上放着一把梧桐木质的蕉叶琴。

        他腕间缠着檀木的佛珠,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在琴额上。

        另一只手单立胸前,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宋护法可知晓此曲此琴之名?”

        “此琴形制应为蕉叶,木质应为那栖凤的梧桐。在下素日亦好风雅之事,可这琴名琴曲,还请大师恕我无知之罪。”

        一阵清风吹过,漆雪额边散下的几缕青丝略显凌乱,她面色仍有几分掩不住的疲倦。行僧斗笠中露出绯红的戒疤,在这竹林之中分外惹眼,漆雪不由得看过去。

        行僧笑了起来,笑声分外爽朗,这行僧丝毫不似寻常出家之人,浑身更多是一种不羁洒脱,游历尘世的气质。

        “此琴名为七情,此曲则是贫僧在此林间,感应到宋护法的气息,专门为你而奏。”

        漆雪回味着方才的琴曲,这是一首开头欢快,中途清冷,继而高扬又归为空寂的曲子,悲喜相衬,比那以悲伤贯彻的琴曲更为悲凉。漆雪闻言,心头一沉,行了个礼,恭敬说到。

        “喜怒哀惧爱恶欲,是为七情。琴有七弦,一弦一情,七情皆于弦上流转。方才此曲先乐后悲,在下愚钝,不知大师想要提点在下什么?还请大师直言。”

        那行僧一如既往是那爽朗的笑,眼眸中却多了一分凝重。

        “宋护法,近日可曾有要紧事物遗落别处?”

        漆雪一愣,茫然道。

        “未曾。大师所言究竟何物?”

        “护法运力之际所现之花。”

        漆雪望着那神色莫测的行僧,寻思半晌说不出话,行僧抱起七情缓缓起身,望着天际霞云和欲坠的夕阳,似有些惋惜地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行僧抱着琴就要向别处行去,漆雪虽一头雾水,却也知道行僧道人这样的散修多有堪舆能手,这行僧此番言语必有用意,问个名号日后出事也能寻找。便忙上前问道。

        “大师请留步,还未请教尊号。”

        “贫僧法号渡尘,仙门一介散修罢了,不须护法挂心。平生无根无萍,浪迹紫陌红尘。欲渡芸芸众生,奈何命定乾坤。”

        漆雪越听心中越迷惑,正要再上前几步时,渡尘回眸粲然一笑,风吹动他的赤色袈裟,似身处尘外一般。

        渡尘单手立胸前,向漆雪致礼后飘然离去。

        漆雪抱着书在林间痴痴望着那行僧远去的背影,面容上尽显迷茫神色。不知怎的,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那天被丁涵玉抓的染尽血色的衣裙,点点血色,落满那淡雅的鹅黄月季花上。

        漆雪摇了摇头,转身向藏书阁走去,忙盛会事宜。

        林间深处,那散发披着浅橘色头巾的曼妙女子望着渡尘远去的身影,又待漆雪离去后,缓缓从方才隐身的那一杆紫竹后走出。

        她面上是一种复杂的神色,有眷恋,回忆,还有一种凝重。

        寒云峰下。

        夜色渐临,行舟点点渔火照得一江通明。

        身着橘色纱衣的女子轻盈地走在江畔,似一只时而翩跹时而停留于花间的花蝶。

        她像一处山岩错落的所在悄然走去。

        只见一个女子身披黑色斗篷,脸带暗绿面纱伫立在岩石间,浑身透露着一种森寒。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黑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似受过重伤般,略有些沙哑无力。橘色衣服的女子手中灵光微闪,一朵凝着清露的鹅黄的月季显于她的指尖。黑衣女子轻轻接过那朵月季,月季与女子接触后流转着一抹暗绿的光。

        “回师姐的话,那观梦石拿到后一时难以启用,我怕夫人发现,故仍是还了回去。”

        “那东西千年难遇,自是难以掌握,不要也罢。有这朵花,很多事就好办多了。这次多亏有你在门派中,日后有事我再找你。现如今百花盛会,你不宜离开太久,免得夫人和那几个护法察觉,你先回去吧。”

        黑衣女子将那朵月季小心地藏于衣袖中,左右顾盼确认四周无其他人后,转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橘衣女子注视她离去后,方缓缓走回寒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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