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夜半三更，京都坤司衙衙署一灯如豆，黝黑庭院深处，红衣女人靠在照壁旁沉默，犹如一只夜魅，跟前站着一个脸色很难看的中年男人，只听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还是没找到人？”
“差一点，老娘跟了一路，这人还跟五年前一样小心谨慎，对我这点追踪术了如指掌……”红衣女人乃是夺魂剑流月，说到这里看见中年男人的神情有些轻视，于是冷哼一声，说：“梁大人盖世武艺，何不自己出手？莫不是怕被展霁那小子察觉了马脚？”
当今天下武功排名前三的人中必然就有坤司衙大统领梁卫，当年他就与炎羽王展曜旗鼓相当，如今更是武功修为超群。闻言，梁卫不耐烦地拍了一下桌面，说：“陛下忌惮云州的炎羽军，对这小子一再容忍，如今不知他查到了多少，若是已经查到我们这里，陛下那边我真不知如何解释！”
“大人，有什么好解释的，”流月媚眼一转，笑道：“当年你们不也是为了朝廷才答应那个联系人的么？陛下难道会不理解？”
梁卫的眼神渐渐凉下来，握着桌椅把手坐下，沉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不好说。”他顿了顿，看着流月道：“他既然查到赵承之，就必然猜到我当年就在赤苇荡，那么……你猜这小子现在要做什么？”
流月好笑道：“回大人，属下不是那小子肚里的蛔虫，况且我不认为他会蠢的来找你报仇。”她抬眼看了看梁卫，见他并无异样，才继续道：“不过我若是那小子，可能此刻就来大人这里看看呢。”闻言，她袖里露出剑光，直直朝门口刺去！只听一声惊呼，梁卫眉间一跳，一掌将流月拍开摔在地上，房门打开，梁岱一脸惨白地愣在原地，看着屋里的一切，颤声道：“父……父亲，我来……我来给你送夜宵的。”
流月低声骂了一句，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后腰越窗走了。
梁卫沉着脸对自己儿子说：“我不是说过，没事别来坤司衙找我吗！”梁岱讪笑了一下，将一个托盘搁在桌上便低声告退了。望着托盘上冒着热气的蛋羹，梁卫沉着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大气不敢喘的梁岱快步疾走，绕过花厅和长廊，在一座临水小楼停下，望着牌匾上“青平楼”三个大字静了静心神，才小声道：“小霁？楚姑娘？”
一个小石子丢在脚边，梁岱见此浑身泄气坐在地上，低声叹道：“这下，真真是里外不是人了！”两个黑衣人影从角落里走出来，女声笑嘻嘻道：“都到这会了，阿岱还想着你呢，真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朋友。”
展霁从青平楼中寻了一把上品折扇，此时拿着扇柄走来对梁岱说：“这东西不错，我瞧着比你平时附庸风雅的扇子好得多。”梁岱抬眼苦笑：“好东西你留着吧，我看今后咱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这时楚菱好像听见了什么，抬眼看着展霁正要说话，就见他眼神也看过来，于是笑着小声说：“小意思，交给我就行。”说罢她点地而起，身形轻灵，瞬间不见了人影。梁岱奇道：“什么意思？”展霁抬脚朝青平楼走，说：“流月又回来了。”
梁岱想了想，问：“小霁，你还不走么？”
展霁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先走吧。”梁岱想说什么，却觉得字字难言，便起身走了。展霁立在青平楼中，正在思索，一股凛冽的杀气从背后破门而入，展霁猛地错身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掌风所到之处即刻化为灰烬，展霁大意之际差点中招，艰难稳住身形后才看清来人，此人高大魁梧，身穿褐色锻袍，眉眼自成一副威风凛凛的气势，正是坤司衙大统领梁卫。
梁卫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眼神不乏探究，他话不多说直接来了第二掌，展霁总算是认出这双鼎鼎大名的八卦掌，他却并无慌乱，冷静之中使出了摩元经掌力，竟巧妙地化解了梁卫的掌风，一两招的打斗间已然快摧毁掉整个青平楼，展霁不想看着这座坤司衙的珍贵库房倒塌在自己眼前，于是飞身跳窗而出，梁卫对这个黑衣人颇有好奇，竟也紧随其后。
立在东坊上空，展霁向空中甩出上品折扇，几个旋转后折扇变成了一柄锋刀回到他手中，展霁跨步，折扇被注入内力，沉似铁又似灵蛇，身形多变，瞬间由一个展霁变成了无数个展霁将梁卫围在中间，这居然是一个严丝合缝的阵法！
梁卫见此大惊失色，暗道这就是摩元经！于是立刻认出展霁来，朗声道：“果然是你，看来你已将摩元经中的阵法学到如此境界，不愧是展曜的儿子！”说完他双手齐发，一股猛烈的疾风从四周扑来，展霁不由被这强大到无法使人站立的疾风所撼动，身形一变阵法就露出破绽，这一丝破绽立刻被梁卫发现，一个闪身攻了过来，杀气直逼展霁心脏！电光火石间展霁向后一倒，注内力于扇柄，使出一招快速攻击的刀法，连梁卫也不知为何就被砍下一节袖子。梁卫低头看着自己的半袖，暗道方才这小子居然起了杀意？若不是他及时闪开，自己的这根手臂现在已经没了。
一时之间梁卫震怒，浑身内力注入掌心，八卦掌全力使出，声势浩大到令整个京都城震天撼地，展霁只觉眼前一暗，心脏被震碎了一般，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真气涣散，轻功不再稳，整个人如同一只中箭的大雁从空中呈直线而落。
梁卫咬牙看着他下坠的身影，森然笑道：“展曜那恶贼生前有你这么个儿子也是值当，可惜你冥顽不灵，一直碍事，况且今夜都是自找的……”言毕他挥掌俯身而下，竟要去将展霁一招致死！
话说楚菱先前引开折返的流月，一路朝东坊的屋檐飞去，她的轻功在江湖中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流月很快知道此人轻功远在自己之上，于是朝前方黑衣人的背心丢出两枚袖箭。闻声，楚菱脚尖踩在一处屋檐上，微微侧开身，抬手轻松捏住疾驰而来的袖箭，眼波流转间轻笑出声：“在我的面前用暗器，流老前辈是不是唐突了？”
“老前辈？”流月红衣似火，站在楚菱几步远的位置，银牙一咬，怒目而视：“你这死丫头，活腻歪了吧！”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正视楚菱的瞬间流月就觉得自己讨厌这个女子，细想之下又觉得她的武功路数有点眼熟，遂脚尖一点，飞身扑向楚菱，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直直呼啸着刺向她。
楚菱灵巧地避开一击，顺手甩出数枚银针，“叮叮叮”地与眼前眼花缭乱的长剑碰在一起，流月使得一套变幻多端的夺魂剑法，这剑法贵在变化多，败也败在变化多，若是对方看不出破绽，必然会被乱剑刺死，但是楚菱仅仅在五次躲避后就准确抓住流月剑法中一个空门，甩出一枚飞镖，死死钉在了流月的手腕子上。流月痛呼出声，长剑从手中滑落，一直掉到屋檐下，她不可思议地抬眼瞪着对方，见楚菱眼波笑盈盈地朝自己走来，心中暗叫不好，余光瞟到身后临近一条小河，河中有架正要顺流而走的小船，于是身形一闪，飞身扑了下去，人落到河中小船的帐篷顶，这时才发觉自己胸口也被刺了一针，竟封住了自己气脉，她支撑不住单膝跪下吐出一口血，急忙抬手点了自己胸口几处大穴。
见此，仍旧立在屋檐上的楚菱抱着双臂笑道：“流老前辈放心，我不像你有用毒的爱好，我只是将你筋脉封住几天而已，老前辈回家好好休息，就别出来做坏事啦！”
小船顺流已经走了老远，流月气急攻心地坐在船头，目光森森地看着远方月下的那细长身影，忍不住一句又一句地骂脏话。而这边的楚菱挠了挠耳朵，心道这老前辈骂人真是蛮粗俗的，正打算回坤司衙去找展霁，这时东坊上空突然传来一阵气势浩大的声响，她下意识以为打雷了，一边踩在屋檐上飞身折返一边担心出门没有带伞，这时又响起一阵声，并且前方云层浮动，狂风大作，这景象让她忽然不安，摸了摸心脏竟发觉跳得愈加快了几下。
“不会是小霁出事了吧？”楚菱喃喃自语，不再多想，脚下生风立即朝回赶。
致命的一掌并没有如愿拍在展霁的胸口，梁卫中途迅速收力，内力太猛，直让他真气乱窜，差点冲断自己脉搏，他急速躲开一条像长剑一般的铁链子，再旋身避开迎面而来的一片银针和暗器，惊险落地后才发现自己胸膛仍旧中了招，再抬眼时只见展霁急速下坠的身体被那铁链子一卷，对面屋顶上一纤细黑衣人伸手一拽，将展霁拉进怀中，迅速点了他周身几处穴位，才抬眼看着下方口吐鲜血的梁卫，冷声笑道：“若不是你多活了几年，你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这道理你自然明白，所以现在要将他置于死地吗？我看你这个老头坏得很呐！”说完，她正要有什么动作，眼角风瞟到一人跑了来，冲自己大喊：“楚姑娘！饶我父亲一命吧！”
是梁岱，楚菱愣了一下，其实她方才并没想对梁卫做什么，只想再吓唬他一下，可是看见一直躲在暗处的梁岱终于现身，一时之间有些替展霁不值，她正低下头去看展霁，就撞见展霁望着下方幽幽的目光，她心中一软，将他扶起来笑道：“走吧，咱们回去？”
展霁从梁岱脸上收回眼，对楚菱点头道：“我还真是抱上高手的大腿了。”闻言，楚菱扶着他在夜色中穿梭，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笑道：“现在可以让你抱抱，今后等你成了大侠，就得让我抱了，到时候你可别翻脸不认人哦。”
两人回到桂花巷，楚菱将展霁扶到床上躺好，一番检查后心知他受的内伤不小，于是一番思索后出了屋子，过了一会儿才进来，手里捧着一碗冒热气的药，对展霁道：“方才我飞鸽传书，明日等吴尘子来了就好了，现在你先喝一点稳定内伤的药。”
展霁此时脸色发白，也没说什么话，楚菱便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看着面前这张虚弱的俊脸，她的声音不由得软下来，说：“你自己能喝么？要不要我再去灶间寻一只勺子来？”展霁闻言艰难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闷声说：“这只碗也是你寻摸出来的？”
“是呀！”楚菱笑嘻嘻道：“还有给你热水的锅呢，不过你放心，这药粉是我随身之物，不用煎不用熬，泡热水喝就行。”展霁凉凉地扫了一眼灰扑扑的碗，暗道自己可能会死在这脏碗手中。见此，楚菱奇道：“可我刚遇见你时，你连碗都不用，直接趴井里喝水哩！这会儿又爱干净啦？赶紧喝了，别墨迹。”展霁伸手拿住这只脏碗，默默低头喝，喝完了感慨道：“不知道以后哪位仁兄可以娶到菱姐这样的……世间第一贤惠女子。”
楚菱抬手就想扣他脑门，却见他皱起眉头，应该是内伤发作很难受，于是上前帮他重新躺好，蹲在他跟前想到了什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掌心，苦笑道：“害，若是五年前的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运功疗伤了。”展霁本来闭着眼忍受痛楚，此时又蹙眉睁眼瞧她，她歪头笑嘻嘻道：“别想啦，我已经不会了，再忍一晚。菱姐我现在用用暗器、跑跑轻功还行，其他的武功都废了，所以你就乖乖等吴尘子来吧。”
都废了？
展霁很想问些什么，无奈受伤太重，刚又喝了药，下一刻便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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