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良辰美景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灯笼的光亮随门洒入。堆砌的干柴之上，坐着一个凌乱的身影。泠潇的目光在看清屋内之人后便染上了一些惊讶。
如果说，初见时的毒三娘是一朵娇艳的玫瑰，那此时的她，便已成了一株几近凋零的菊花。不过被关了十多日，她的面上竟已有了长期被幽禁之人的惨白气息，让泠潇觉得有些森冷。
毒三娘闻声后缓缓抬头，唇角勾起了一丝嘲讽，“你小子还真是命大。”
洛璃提着灯笼停在距她两步之距，笑道：“我知道你会很失望，所以特意带了光，好让你瞧一瞧我安然无恙的样子。”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毒三娘冷嗤了一声，“不过就是命好，遇上了一个人傻，又有些本事的小丫头。”
她说着话，顺势往洛璃身后望了望。
柔和的灯光映照之下，少女白玉般的面庞似散着柔和的光晕，衬着一头乌黑的秀发，显得格外清丽脱俗。这让毒三娘心中极其不舒服。
洛璃伸手将泠潇护至身后，挡住了她的视线。可毒三娘还是捕捉到了泠潇眼中的怜悯与惊诧，她憔悴的脸上先是疑惑，然后很快便成了慌乱。
“……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她不自觉往后挪动了一些，忽然又朝着泠潇伸手，“镜子呢？给我一面镜子……”
两人相识也有十来年了，洛璃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惊慌失措，不知为何，在嘲讽之余，他心底竟也隐隐觉得有些可悲。刨除她的狠毒不谈，其实毒三娘的面容生得并不难看，但也不知何故，她对自己的容貌极不自信，但又十分在意，在意到已近有些病态的地步。
但他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悲悯便忘记她曾做过的恶。
“想要镜子？”他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以。”
“臭小子！”毒三娘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你都沦落成这样了，我还能打什么主意？”洛璃无辜地耸了耸肩，“我不过想问你两句话。”
他懒得与她兜圈子，径直问道：“那个假陆渊，是个什么来路？”
毒三娘一脸的莫名其妙，“什么假陆渊？”
“别装了。”洛璃对她没有丝毫的信任可言，“你们既然能和他联手投毒，又怎会对他一无所知。”
“什么投毒？你脑子被毒傻了？”毒三娘的神情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们万毒谷和隐园从无往来，陆渊那家伙自视名门，从来都将我们视作粪土，好似沾染上一点便会污了他一般，怎会与我们联手？”
“那寿宴上的毒从何而来？”
“我如何知道？寿宴前我便被你们绑来了！”毒三娘冷哼一声，“收到邀帖的时候我便觉得奇怪，陆渊的脑子但凡不是被驴踢了，都不会将邀帖送到万毒谷去。原来肚子里藏着坏水，想借寿宴之名将我们诓骗来湖州，再一网打尽？算盘倒是打得挺好！”
看她不似扯谎的样子，萧璟辰在一旁问道：“如果投毒的事你们不知情，那你们去远黛村做什么？”
毒三娘这才留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在打量了他一阵后，她眼尾弯起了一丝笑意，“这又是哪来的俊俏小后生？”
萧璟辰自然不会搭理她的这句话，洛璃也置若罔闻。毒三娘讨了个没趣，不快道：“我们万毒谷的事，我为何要告诉你们？”
“你可以不说，那我便会继续将你关在这里，由着你一日日苍老衰败下去。”洛璃很清楚她的软肋在何处，专往上头扎，“但你若是回答得好，我一时高兴，没准还能赏你两包什么神仙粉。”
“是玉女粉！”
“哦。”洛璃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分别，“那你们去远黛村是做什么？”
“……领毒神的命，去帮他取些旧物件。”泠潇留意到本气结的毒三娘在提到此人时，青白的面上忽然染上了一抹绯红。
洛璃很快抓住了重点，“毒神的旧物件，为何会在远黛村？”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毒三娘的声音里藏着一些失落，“他的事，并不对我们说。”
“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一个箱子装着的，没有他的允许，没有人敢开。”
洛璃有些不信，“你们千里迢迢来湖州，就为了取这些旧物件？”
“除此之外，我没收到其他命令。”
“毒神既来了湖州，为何我们没有听闻？”
毒三娘笑了笑，“他的行踪飘忽不定，别说你们，我都有许久没见过他了。”
“你失踪了，他却没有让人来寻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毒三娘的眼里勾起了一丝嘲讽，而后又逐渐变成了哀凉，“他或许根本不曾留意到。”
洛璃忽然拿出一张画像，就着灯笼递到了她眼前，“这个人，你可面熟？”
毒三娘淡淡扫了一眼，“从未见过。”
这夜没有风，天地沉寂，悄然无声。
小六已经将做好的饭菜送去了各处，唯独泠潇他们的那份还温在灶上。他守在他们回院的路上，只待他们出现便准备去厨房。不过洛璃抢先一步喊住了他，示意他们自己过去吃，免得端来送去的折腾。
几人吃完饭，泠潇便径直去了雪芙她们院，洛璃与萧璟辰回了自己的院子。临别之际，洛璃叮嘱泠潇记得抽空歇息，别为了照顾她们累坏了自己的身子，见泠潇点了头，这才目送她离去。
泠潇进屋的时候，音秋儿已经到了，正在为雪芙施针。听到她来的动静后，也未置一词。
月夙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最终什么也没说。
夜里，雪柔虽有些轻微的发热症状，但对比之前有明显好转，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月夙在递东西时无意间触碰到音秋儿的手，却发现她有些发烫。她就着灯光打量着音秋儿的面色，皱眉道：“你是不是也被染上了？”
音秋儿淡淡道：“这只手下午熬药时被烫了，已经敷了药，无妨。”
月夙点了点头，关切道：“这几日你太累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既然药起效了，你便回去歇息吧。”
音秋儿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却摇了摇头，“我得观察病症，况且雪柔姑娘是好些了，可雪芙姑娘的药刚喂下去，还得再观察一阵。若是药方对她们都起效，才是真能松气的时候。”
月夙看着她感慨，“你这个人性子虽寡淡，但还真是个好大夫。”
“我姑且当你是在夸我。”音秋儿起身，目光在泠潇身上停了一瞬，而后便漠然地挪开了。
“这丫头这阵子也累着了……”月夙怜惜地叹了一声，拾起一件衣裳小心搭在了泠潇身上。许是她手下动作轻柔，也可能是近日真的有些疲累，听到好转的消息后心下安定，伏在雪芙床边的人没有被惊醒。
可隔壁院的萧璟辰此时却从睡梦中醒转，走出了屋子。
算起来，萧婉儿已经许久不曾入过他的梦境了。许是先前泠潇的举动让他忆起了萧婉儿，今夜，他久违地在梦中见到了萧婉儿。可令他疑惑的是，梦中的萧婉儿却长着和泠潇一模一样的脸。
雨后的天，院子里有些凉，他的思绪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隔壁院子没有动静，这对目前的情形来说，自然是好消息。
“好好的夜，不用来睡觉，立在这里装什么泥像？”慵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洛璃笑着走近，“有人说，夜里就是用来睡觉的，有什么事白天再想便是。”
“泠姑娘说的？”
洛璃笑了笑，“说你会卜算，你还真算上了？”
“像她说话的语气。”萧璟辰应道：“也只有她的话，你才能记得这么清楚。”
洛璃盯着他看了一瞬，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这哪里不正经了？萧璟辰没有搭理他，只道：“泠姑娘是个好姑娘。”
洛璃回答得理直气壮，“这还用你说？”
萧璟辰微微一笑道：“毒三娘说的对，你命好。”
“我怎么听你这话酸溜溜的？”洛璃皱眉道：“你该不会也……”
“泠姑娘天人之姿，性子又良善体贴，我起了爱慕之心，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洛璃气急，脱口而出后却察觉到萧璟辰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顿时恼羞成怒，哼了一声，不肯再言语。
萧璟辰倒不担心他会真的动怒，只问：“你怎么也起来了？今夜那个人大约不会来。”
“我知道。”洛璃应道：“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打探到墨香草的下落。这个玄衣人极有可能就是假陆渊，真的墨香草很有可能就在他手上。”
“你寻墨香草是为了泠姑娘？”
“我不想她去万毒谷涉险，所以请求过她，让她给我一点时间。”洛璃轻声叹息了一回，“待雪芙姑娘病好，她心头没有牵挂，只怕这里也留不住她了。”
“可是如今玄衣人的踪迹不明……”萧璟辰反应过来，“你是想去问音大夫？”
“我尚未想好该如何开口。”洛璃并未否认，但神情有些为难，“秋姨对落月庄有恩，又数次将我从死亡的边界拉回来，我不能单凭自己的一点猜测便叫她失望伤心。”
萧璟辰对他的顾虑颇为认同，但一时又想不到好的法子，便提议道：“既然玄衣人可能是冲着音大夫而来，那这几日，我们多留意一下音大夫。”
“毒三娘，你打算怎么办？”萧璟辰道：“也不能一直这么关着。”
“先关着。”洛璃淡淡道：“若真走到要去万毒谷的那步，那她多少也能派上一些用场。”
“你想陪着泠姑娘一道去？”
“自然。”洛璃没有丝毫犹疑，“那样的危殆之地，我怎么放心她独自前去。”
“据我所察，泠姑娘的武功可不在你之下。”
“这不是武功的事。”洛璃笑道：“如今和你说，你也不会懂。等哪一日，你也有了心爱的姑娘，你便明白了。”
萧璟辰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洛璃问：“你去哪？”
“睡觉。”
如此良辰美景，谁要站在这里听你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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